端木研感觉自己的梦境就好像他们离开道宗的那个夜晚，因为大雾的降临而一点点变得混沌。那个白衣的陌生男人从不缺席自己如今的每一场梦。无论场景如何地变化，怎样模糊，他都像是只归家的候鸟，安安静静地飞来栖息。

端木研可以无比肯定地说，梦中的两人绝对有过不少的交流。可是每每醒来除了头痛之外只有那个人愈加模糊的脸庞。端木研甚至没有办法给他一个明确的身份。但是他的习惯变化却又是那么地强烈，以至于突然惊醒之时，伤到了满脸关切的张若汐。

那是一个冰蓝色的凌晨，前一夜在燕连环的带领之下几人钻进了城镇外的树林之中勉强过夜。那天张道乙送来的是一卷道宗的布防图，上面蝇头小字细细麻麻标注出了几乎所有张若汐一行人可能用到的信息，如同千百年间游子临行时身上衣服的针脚。虽然燕连环似乎并没有完全按照图示来安排整顿与前进，但这的确给予亡命天涯的他们莫大的帮助。

道宗日常的修炼章程之中包含了很多的项目，而自幼在道宗成长的张若汐和燕连环很快便可以适应各式各样的环境。钱子云虽然偏向道宗的科研人员，但是即使是将他一个人放进妖界，他同样拥有着一定的生存能力。而关于野外作战，端木研也在学校中和工作后的一次次演戏之中学到不少。本就是妖兽的白壶更是不必多说。燕连环从自己的乾坤袋之中拿出各式各样临时的生存必需之后，退到了一旁放哨观察。而余下几人在张若汐的安排之下很快就打扫出了一个简陋的角落。

是夜寂静无声，端木研的大梦也悄然而至。

他感觉自己在无止境地奔跑，双手不停地挥动，全身上下像绑满了沉重的铅条，铅条之外又是一层层密不透风的衣物包裹。他仿佛被投进了炼丹炉之中，座下的大火熊熊燃烧，但他又不得不执行什么可笑的命令，身躯一个劲儿地辗转腾挪，没有一丝歇息。那时候他的大脑似乎停止了运作，空空荡荡放不下任何的事，更不要说区分梦境与现实。

他嘶吼，他咆哮。紧接着他的世界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强力冲击，天崩地裂，震颤连连。现实中的他猛地瞪开双眼，瞳孔之中银光闪过，白色的寒气已然围绕周身。电光火石之间，白黄两道光芒凝聚于一点骤然相撞，强烈的波动甚至掀飞了一旁揉着眼睛刚被吵醒的白壶。

端木研的暴起的确是让张若汐愣了一瞬，纵然护体法器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但她为端木研擦汗的左手仍是被对方抓的生疼。澎湃的寒气像一头下山的猛虎意欲将自己吞没，她口中经文飞转，与之抗衡。一旁的燕连环没有丝毫犹豫，一个闪身到了端木研的背后，左手金光微闪，大力扣住了端木研的肩颈大穴。喃喃几声，右手拍上端木研的后背。

剧烈的疼痛一点点将端木研的神智拉回，他感觉体内充斥着无数的气流发了疯地乱窜。待得白气退散，他像是被人抽取了脊椎瘫软在地。身子早已透支，脑袋却还清醒，一句抱歉宛若浮烟幽幽地从口中传出。

张若汐的额头也是出了一层薄汗，相比自己，她更关心端木研的身体状况，抬眸看着双指探向端木研手腕的少年，一脸的焦急与忧虑。

“单论脉象的话，他的身体健康得有些异常。想来并无大碍。”燕连环仍旧微笑，仿佛他刚刚不过是捡起了一粒掉落在餐桌上的米饭。

闻听此言，白，钱，端木，一猫两人尽皆舒了一口长气。钱子云上前一步，拉住了端木研够向自己的胳膊，将对方撑了起来。“好在没造成什么太大损失，端木研也只是有些虚弱。不过这种敏感时期，想来道宗很快便会派人赶来，我们还是尽早转移的好。”听着钱子云将自己心中所想尽数说出，端木研心中不禁添了几分感动，随之而至又是几分悲凉。感动在仍有自己可以依赖，甚至与自己心心相通之人陪伴在自己的身旁。悲凉则是由于，借着钱子云想到副队，不禁又一次回忆起那日的浩劫。但这一切都只是端木研心中的一个瞬息。他靠着钱子云站起身子，侧头对着张若汐很客气地说道，“没事吧。”

张若汐摇摇头算是回应。她现在已经无心去思索端木研对自己的态度，燕连环极度官方的解释稳定得了旁人的情绪却安抚不了自己。她的脑海之中闪过刚刚所发生的每一幕画面，她清楚地感觉得到，在端木研开始嘶吼的时候，他的皮肤滚烫，然而之后他所爆发出的却是代表隆冬的极寒。一个很可怕的想法突然跳出，会不会端木研并没有在秦晋区吞噬掉东方广的天神本源。那么会不会代表着端木研并没有所谓的妖帝血脉，进而说明他根本不是妖帝。

张若汐并没有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身后的燕连环走上前来，唤醒了走神的她，“跟上他们吧，此处的确变得有些危险。”张若汐望着旁边的少年说不出话，不知道是不是先前有些荒诞的想法作祟，她感觉燕连环望向端木研的眸子之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可如果真的正如自己所猜，那么就会出现更多的漏洞无法解释。其中就包括，端木研通天盖地的威能。

张若汐终究是跟了上去，陪伴在端木研的身边是他现在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在燕连环制住端木研暴动之前，一缕白丝缠绕在他的右手之上，倏地不见。

端木研一行人几乎是和赶来的道士们擦肩而过。燕连环的玉佩又一次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它微弱的光芒像是一阵清风将四人一猫搂于怀里。只听少年轻念口诀，几人的气息被其全数屏蔽。张若汐望着对方腰间的一点朦胧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声好法宝。在两人身后，钱子云的眉头却是皱了起来，他的眼睛同样盯着燕连环的腰间。在他的背上，端木研和一位病入膏肓的百岁老人一般无二，几乎没了睁眼的力气。他们也是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为何，偏偏这一次端木研的身体并没有平常恢复地快。

他们一直控制着自己的速度与呼吸直到远离了半空之中踏着长剑飞来飞去的人群。他们并不敢多做停顿，纵然端木研的气息宛若风中败絮，可能下一秒就再也接不起来。好在，钱子云在此时爆发出了远超常人的轻功身法，虽是腾挪辗转，其背上的端木研倒是并不觉得如何颠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