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017 同行(1 / 2)一壶朝暮首页

庆元十九年大寒那天,文娘病殁了。

回想起来,起初是那次陪林莘在书房门口一起跪罚淋了雨造成的伤寒,后来,竟再也没好起来。

文娘延医用药许久,却旬月不愈,终日躺在床上。又过了一段时间,帕子上便咳出了血来。

文娘自知时日无多,叫青葵托前院管事把这事告知林大人。

林大人怕人死在府里晦气,命家仆入夜以后将文娘连人带席抬出林府。

只在城中给她找了个驿馆,住宿的银钱按天结算。文娘自此后,更加郁郁于病中,时常抹泪。

除了贪图一点富贵以外,其实,文娘是真的爱过林大人。有的人,若不够走近他、了解他,远远看去,只见金玉其外。

这段时间,林莘每天都溜出府,捎上物什,去驿馆探望文娘。林舟望或许知道,倒也不曾拦着她。

这日,文娘握着林莘的手说:“姑娘,奴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以后,不能再陪着姑娘了……”

林莘垂眸:“别诨说,文娘,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文娘嘴唇苍白,面色灰败,看起来竟比半年前苍老了十岁。

她吃力地同林莘讲:“奴有僭越一语,姑娘只当奴将死之人,言语昏昧,暂且一听……咳咳……

其实奴知道姑娘你,每天都在往隔壁梁府跑。有一次奴起夜,二更天了还见姑娘在榻上捧着个贝壳自语,还傻笑。”

林莘不语:“…………”

这可能是她此生第一次,在文娘面前有些许心虚的时刻。

文娘又咳了两声,挣扎着起身:“奴给姑娘讲个事儿。听闻,在几十年前的京城里,曾有位质子尚了公主。但有一天驸马凭空消失,公主府昭告驸马于府中病逝,不久公主改嫁。坊间说那位驸马是被皇室暗杀了,也有人说他是回故国了。

奴是没见识,也不知后事如何了,可奴知道,像这种随时会消失的人,这种分属不同国家的人,恐亦是免不了互相猜忌。那滋味也不甚好受,咳咳……”

林莘反握住文娘的手,诚实道:“你是想说,非我族人,其心必异吧。”

文娘点了点头。

林莘道:“文娘,你在病中,我本不该这样犟,惹你不快。可是,你会不会多虑了,我才几岁呀?郡县里谁不晓得我是个废柴。隔壁那位公子,看起来也是被困于此地。我们只是,两个可怜人罢了。何至于说公主驸马呢,全然不沾边的。”

文娘眼圈红了,摇头道:“姑娘才不是废柴……”

林莘又续道:“文娘平常跟我说,仙人掌不能开花,可是我却知道它是可以开出花来的。‘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有些事情在不同的作用下,会有不同的结果。文娘放宽心,你且好生休息,莫让这些旁的事扰了心神。眼下你的身体能恢复康健,才是最重要的事呀。”

林莘于九岁这年就认识齐洺了,这时的他对她来说,是这段以苦涩基调打底的岁月里,为数不多的温暖,是暗夜里的庭中灯,而并非文娘以为的那种男女之情。

有人说“长大这两个字太过孤独,连偏旁都没有”,可林莘因为有了齐洺在身边,就如同本是一个孤零零的字,忽然有了偏旁。

自他出现以后,她写字有了人陪,练剑也有了人陪,闯祸也有了人陪。

在此时让她放手,她不愿。

哪怕是文娘的临终嘱托,她也不愿。

榻中的文娘眸光暗了一暗,像是忍着巨大的生理疼痛,刚刚平复下的眉尖又骤然蹙起,生生把叹息咽了回去。

几天后。文娘还是带着担忧走了。

林舟望收到驿馆送来的文娘病逝的消息,脸色沉了一沉。

他不允许林莘为一个乳娘去送丧。探病还说得过去,可为奴婢送丧么……多少有点不成体统。

他自己也没去送文娘一程。

林舟望只在书房静静地立了一会儿,他此时难免也想起与文娘好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其实文娘这些年来对他与林莘颇为用心。但斯人已逝,时过境迁,窗外此时树叶凋零。

林舟望叫人把文娘装殓,刨了个土堆便埋了,墓碑上一个字都没有刻,真要刻的话便是文娘入林府之前的身份——某裁缝之妻。但他终究没有这样命人刻字。府中也早已没人记得那裁缝究竟姓什么。

林莘和青葵悄悄跟出去,燃香叩拜,到姑逢山上,撒了纸钱。悄悄买来的纸屋、纸婢、纸马、纸碗等,也尽数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