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这个地方你怎样生活?”
金九是过来人,他知道,一九七九年底,农村开始实行土地承包,大批农村劳动力被释放出来,涌向城市,全国部分地区出现民工潮,上一世他就是在这个时候入城务工的,在坤山火车站第二货场干装卸,一干就是三十年,挣的钱都给了大霞……
“这个你不用担心,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再说,农村的土地养活不了这么多人,早入城晚入城,早晚都得入城……”
哥哥听不懂金九的话,他不能理解,作为一个农村人,入城住哪,干什么,吃什么?因为那个时候,就是有钱也寸步难行,因为吃饭要粮票,住店要介绍信,至于务工,那简直就是奢望,因为任何一个单位招工,首先要求是城镇户口。
不过有些行业也招农村的,那都是城里人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比如粮食局扛麻袋的,工地搬砖和泥的,卫生队掏大粪的……
但这些工作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这种工作指标会先给人民公社,然后再由人民公社的干部将指标分给各个村生产大队,生产大队的干部将这些指标视为上级对领导对自己的犒赏,舍不得给人,不给自己的子女就是给自己的亲朋故旧。
这些出外工的人,每天法定工资一块五毛二,不过这个钱不给个人,而是要上交到生产大队,生产大队给他们记十个工分,至于个人,可得一毛钱饭补,一毛钱交通费,加起来就是两毛,两毛钱看是少得可怜,但在那个年代,农村的平均日值不到一角,这样算下来一个出外工的人,干一天,可以抵南平坝三天的日值……
金九的三祖父娶了四舅姥爷的姑表妹,这种关系根本也算不上什么亲戚,所以金九也不敢奢望去外面出外工。
他要去城里,自己寻找机会。
大霞没有再闹,不是因为她已经善罢甘休,而是因为嘴疼说不出话,她不得不听从人们的劝慰,手里撰着那颗龅牙回了家。
金昌劝慰不见弟弟金九,也就只得由着他去,一百二十元买的自行车,折价一百一,也不算太亏,毕竟自己是骑过几回的,于是与妻子耳语几句。
妇人虽心有不甘,但她还分得出轻重,给儿子娶媳妇,显然房子比自行车更重要,于是也就放了手。
自行车不能骑,金九只得推着走,刚走出村,哥哥金昌手里提着一把扳手追了过来,说:“这链轮没坏,只是缺了个千斤。”
所谓千斤,就是一个门牙的大钢片,是安在链轮里,防止链轮倒转的小装置。
金昌将自行车翻过来放在地上,然后卸下后车轮,再卸下飞轮,将千金安了上去,再后,抓着车大梁,将自行车翻了过来,交给金九。
金九推着车就走,走了几步,一片腿上了车。
金昌站在原地,注视着弟弟的背影,良久喊道:“外面不如意就回家来,我还有三间房子,怎么也有你睡觉的地方,至于吃的,饿不死我,就饿不死你!”
“知道了!”金九依旧没有回头。
不过他记住了哥哥的这句话,上一世他与哥哥三十年互不来往,这一世他决定和哥哥好好相处,若富贵,会拉哥哥一把。不过此时他还不知道下一顿饭去哪里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