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多远,便是几人住处。
逃难来的人大多直接躺进前人堆摞的泥坯屋,只是开裂的缝隙不少,夜色一来,冷风嗖嗖。
家有老人的,则会去山上砍些竹子,编织成席,挂入屋里防风保暖。在住这一方面,他们通常仓促潦草,毕竟灾荒难料,战火滥觞,手无寸铁的百姓流离失所,颠沛于乱世,惟愿果腹,不怀奢求。
可眼前的两间泥坯屋明显不同,用粘土粉刷后的外墙相当平整,柴门垂着竹帘,排排竹篱围拢出小院,院内搬来的石块砌出方案与圆凳的式样,颇有几分温暖意境。
这时的小院门栅断裂,一道失措凄呼从屋里撕裂过来,之后是少女惊恐的呜咽。
“啊——你们要干什么,唔……唔……”嗓间俱是颤音。
听得那边声音,朱兴盛登时面色阴沉,取过肩头的铁?,倒掣着斜斜拖曳过地面,快步往屋里赶。
暮春的日光从柴门掠入,梁柱分开半明半暗的光影,掩在阴面的灶台冒着烟火,掀开一截的米桶木板栽向锅沿,半角豁口的铁锅里沸水咕噜作响,白雾从这边蒸腾,涌向右侧光亮中仿佛定格似的画面:
藏青长袍的汉子钳着苏姒,浸湿的布团拥入后者口腔,相当粗鲁的方式,余一人用麻编的粗绳绞磨着苏姒的手腕,随后交错束缚到后背,狠狠一勒,捆出绳结。
小姒儿登时吃痛,这时见到门前出现的轮廓,面色忽的忧忡,再不发出半点动静,噙着泪痕的眼睛倒是不住扑闪,瞥向外面的天地。
朱兴盛看得这幕,目光一颤,手上力气更紧,但声音并不激烈,平淡而短促:“撒手。”紧跟的是?头呼啸,空中荡出弧线,势大力沉地抡去。
临近的汉子起先只是一怔,随后看到朱兴盛,面色顿缓,但接下来出现的黑影毫无兆头,逆着光线在眼前陡然放大。
“噔”的一声闷响,剧烈痛楚蔓延过四肢百骸,又如潮水般消去,他疑惑地摸向脑门,嵌着的冰冷器具,黏黏的手感……瞳孔在下一刻骤缩,探向腰腹佩环弯刀的右手滞在那儿,瞬息过后无力垂下。
浓稠的液体随?头拔出霎时飞溅,淌下大片染过他的两鬓,眼角口鼻也溢出温热,面庞血流如注,一点点泛起的眼白直勾勾地盯着朱兴盛,身子这时咚的栽倒。
另一藏青长袍的汉子满目忿然,忙不迭松开苏姒,抽出弯刀狰狞着逼近,这是很常见的蒙古环刀,藉着宋朝环首刀的特点,仿了回族的腰刀样式,轻薄犀利,开刃面的寒光自那边腾挪,挽着刀花笼罩过来。
毕竟是农具,滴血的?头不比环刀,使铁?的人身骨单薄,力气也浅。
只是一寸长自有一寸强,铁?如长枪似的架着环刀落来的锋芒,缠拦崩挑的招法之间密不透风,步子却不断撤去,那边不遗余力地追杀,刀刃飞舞,蓬蓬火花迸溅,铛铛铛的交击从屋里转到小院。
屋里的娇小身影眼含泪花,焦急地背身蹭着架格的锋利器物,挣扎片刻终于磨断缚手的粗绳,唰的揪出口中布团,呕了一声,随后奔也似的翻开地面尸体,拾起泡在血泊的环刀,踉跄着夺门而出。
多少是有些生疏了,朱兴盛这样想着,迎向那边的目光忽然错愕,越过长袍汉子的肩头,看到小姒儿淌下血水的双手抓着环刀,婴儿肥的小圆脸溅着血迹,咬着下唇从柴门走出。
不同于蒙古铁骑统治环境下的寻常女子发髻,苏姒的长发扎成两条乌黑辫子,挽起来盘出两个小鬏鬏,几缕鬓发从两侧发隙自然垂落。这时左侧鬏鬏散开,半边长发逶迤到胸口,环刀横起,浑然不复平日千金似的恬静温婉。
她从那边悄声逼近,盯着长袍汉子后背的狠厉目光足够果决。
朱兴盛错愕过后唇角抿起,目光稍显欣慰,长袍汉子挥舞着兵刃迎上前者的眼神,一时愣怔,随后莫名暴怒,仗刀斜劈的气势陡然凶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