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暖花开季节,我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莲花村。
春天的野外格外喜人,到处生长着正泛黄绿色幼芽的树木,翠绿的小草,盛开着数不清的红的,黄的,白的的花朵,像巧媳妇绣的风景画,端庄而美丽。
离开莲花村四十余年了。
四十余年的变迁,使莲花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村东头贯穿南北的柏油马路,宽阔而平坦,阳光映射到路面上,反射的光线,将天空映射的雪亮;两边高大挺拔的杨树,微风里拍打着幼嫩的叶子,发出幼儿般的欢快掌声;遥遥望去,昔日村东头的枣林,村南的打麦场,耸起了一排排红砖瓦房。
我感叹莲花村发展的速度,更感叹勤劳的村民。欣慰的同时,我没忘记多年来一直挂牵的他——当年的村长。他怎么样了,过的好吗,满带狐疑,我朝村里走去。
走到村子中间,北面有一个空旷的场子,一个白发老人孤零零坐断墙上晒太阳。老人长的黑瘦,皮肤黑里透黄,肿胀的眼帘把眼球包在里面。这个季节了,还穿着棉裤。我来到老人跟前,仔细打量他。
是他,是他!我一颗心剧烈的跳动着,四十年了,他老了,岁月多残酷啊,竟然把人盘剥的如此狼狈。我悄悄走到老人跟前,蹲下身子,情不自禁的握住老人干柴棒一样的手。两只手相互碰撞的那一刻,我流泪了。
我动情地问:“还认识我吗?”
老人用昏花的眼睛看我,看我,摇头:“你是谁?”
我说:“你仔细看!”
老人努力睁开肿胀的眼皮,又看。我感觉他握我的手渐渐的,渐渐的有了力量。突然,他又伸出另一只手,一双干柴棒一样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是你,是你啊!”老人大声嘶喊,多年的感情如压抑千年的火山突然迸发了出来。
“四十年了”,老人感叹道,“时光不饶人,一晃过去了!”
老人叫王福禄,我俩住一个村,我家住村东头,他家住村西头;他比我大十多岁,由于年纪上的代沟,平时很少来往。七十年代初,我读完初中,回到生产队参加了集体劳动。一年春天,队长安排我去公社参加“以瓢治蚜”学习班。赶巧王福禄也去了。学习班结束后,公社要求村村成立“以瓢治蚜”科技站。因此,我们几个参加学习的人就在村里一间空屋建起了科技站。
几个人中王福禄年纪最大,工作认真且有经验,村长让他担任科技站负责人。我在他手下工作,一来二往,我和王福禄成了忘年之交。冬季,王福禄应征入伍了。
四年后,王福禄从部队复员回到了家乡。几年部队磨炼,王福禄更加成熟了,公社任命他当了莲花村村长。
王福禄当村长第一项任务,是调动村民劳动积极性。当时村里有一户人家,外号叫“惹不起”,全家十二口人,七个儿子,个个长的彪悍,性情暴烈,人称“七虎”,村里没人敢招惹他。“七虎”天天游手好闲,不参加集体劳动,分粮食的时候,他说按人口分配,谁也不敢用工分分配,否则,轻者挨顿臭骂,重则拳打脚踢,村干部都躲他走。
王福禄当了村长,凭在部队学到的思想政治工作本领,决定从他这儿开始。
一天,吃罢晚饭,王福禄喊我:“走,咱俩一起去李大爷家里聊聊!”
我担忧的说:“七虎,你能对付?”
王福禄抬起头望一眼刚钻出云彩的月牙,自信的说:“咱又不是去打架,是谈心!”
“能说通?”
王福禄笑笑:“不能这样想!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人都在变化!”
别说,通过这次,我对王福禄真不能刮目相看了。
到了李大爷家里,王福禄讲了一通大道理,又把眼前村里的情况征求李大爷的意见,李大爷一家子听了一个劲点头赞成,最后表态说:“你怎么说,咱就怎么办!都听你的!”
王福禄很高兴,当着李大爷的面说:“李大爷有饲养牲畜的经验,村里决定成立一个牛羊饲养场,李大爷担任饲养顾问,七个儿子负责日常管理!”
李大爷听了,拍手说:“村长,咱俩想一块儿啦,咱成年累月种地,哪来肥料?有了牛羊,不就是一座小型化肥厂吗!哈哈!有了肥料,还愁粮食不增产!”
李大爷的大儿子平时好闹笑话,“噗嗵”跪王福禄脚下,学电影台词:“扎,遵旨!”闹的满屋笑声。
从李大爷家里出来,看看天还早,王福禄说:“走!去二秃子那里!”
二秃子是村里最贫穷的人家,解放前二秃子男人讨饭饿死了,她领两个孩子要饭来到莲花村,村民同情她,让她一家三口住村东头小庙里,解放后划归成了莲花村民了。
二秃子脑子受过伤,说话做事呆痴,不会操持家常日子,粮食经常不够吃;两个儿子长到十多岁了也没入学读书,天天吃饱饭街上玩耍。路上,王福禄说:“你说,村里出钱,把二秃子家俩孩子送学校读书行啵?”
我说:“行,一定行,就怕村里个别人有意见。”
王福禄说:“不见的,谁好意思和二秃子家攀比?!”
王福禄说罢,望一眼将要落下去的月牙,叹气说:“我算计好了,二秃子家两个孩子读几年书,再把他们送部队锻炼去!”
我说:“你的长久打算?”
“是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两个儿子将来打光棍吧!”
走出了胡同口,转过大街正要往二秃子家走,我望着王福禄的背影,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他是那样高大,他当村长不是想自己的利益,首先想到的是他人,心里牵挂着他人眼前和未来。
饲养场建立两年来,由于有了牛羊肥料,粮食也跟着大丰收了。此时,王福禄正思考扩大饲养场的时候,一天清晨,公社派来两个人,见了王福禄劈头问:“谁让你们搞饲养场的?”来人气势汹汹。
王福禄看苗头不对,答道:“我让办的!”
“你好大胆!”
“怎么了?”
“立即拆了!”来人命令道。
王福禄摇摇头,回过头朝饲养场那边看一眼,又远远望一眼田野里绿油油的庄稼:“不搞饲养场,哪来肥料?粮食亩产能打千斤?”
“我们不管粮食亩产千斤百斤,我们只管让你把饲养场拆掉!”
我说:“你们太蛮横了吧!饲养场碍你们什么事了?!”
“碍什么事?这是走资本主义的路,懂吗?”
王福禄冷漠的一笑,讥讽说:“土地贫瘠,大伙饿肚子就是走社会主义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