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地,文玉楼就觉得这话是对她说的,难道少年人看出了她的茫然无措,在开解她?有舍才能有得!她咬着银牙,在阔大的衣袖中暗暗捏紧了粉拳。
“我祖父可真顽皮,这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问题还能这样回答!”
李瑰月托腮而笑,明眸流波:“先生就是这样认识了我祖父?”
玉楼先生苦笑道:“我是这样认识他的!他么……我不知道。”
再抿口茶,文玉楼又陷入了那青葱少艾的时光里:“我当时就回家对父母表示我决不进宫为妃,气得我父亲当场就打了我两巴掌。幸亏承光帝不知道是真觉得我小他太多,还是有别的考虑,他婉拒了我家里的请求。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父亲又张罗要将我嫁给朝中权贵。因为我几个哥哥实在不成器,撑不起文家门楣,眼见文家就要没落,我父亲就再次打起了我的主意。他要靠嫁女巴结权贵,使他们成为文家的倚仗。可他选的人不是鳏老就是病残,最后连我母亲都看不下去了,偷偷塞给我一些银钱,让我逃家自谋生路去。我惶惶离开文家,在朱雀大街徘徊的时候,听人们说白石书院招考夫子,我就去了。”
瑰月满眼冒星星,崇拜地问:“那您就是这样成为白石书院的夫子了?”
老太太苦笑,叹息:“哪里那么容易!我明明考了第一名,他们却嫌我是名女子,不肯收我。恰好你祖父拜访院长出来,听到了我们的争执,他很替我不平,就重新求见院长,帮我据理力争。白石书院才答应留下我观察考评一段时间,再行定夺是否聘用。”
“竟是这样!不是说榜眼打马游街,一见钟情吗,这看来是误传了啊!”瑰月小声嘀咕。
“呵呵呵,”老太太笑得可开心了,脸颊上还现出两处梨涡:“是榜眼打马游街,才女一见倾情,立誓非君不嫁的传闻吧?”
李瑰月扑闪着明媚的大眼,大为疑惑,玉楼先生怎么能笑得这么开心?不是说她求爱不成,孤独一生吗?这毫无介怀的样子,算什么?
不待小姑娘发问,文玉楼自己讲了起来:“我们再见的时候,正是三元游街那日。谢姐姐算是我的远房表姐,特地打听到我的落脚处来看我。她性格开朗,爱看热闹,就邀我同去看三元游街,我同意了。”
街上人山人海,文玉楼边走边抱怨:“谢表姐,这么多人,能看什么呢?不如我们回去吧,我那里有今年的新茶,我们品茶去啊?”
谢家姐姐完全没有听到文玉楼的话,她拉着玉楼,踮起脚尖朝街中间看:“我跟你说,这状元、探花都没看头。状元是个老头子,探花是个弱柳扶风的病秧子。只有这榜眼,据说俊美无俦,最难得的是他文武双全,先前的武举他也是第二名,故此被人称为文武双榜眼!”
文玉楼仔细一听,人们果然都在议论榜眼如何如何文采风流、相貌出众。
突然,人群沸腾起来,尤其是年轻姑娘们显得更为激动。她们或是甩着帕子,或是攥着香囊,或是挥舞着花枝,用平常没有的大声说:“来了,来了,果然远看就很俊呢!”
文玉楼压不住好奇,也踮起脚尖朝里看。
一水儿赤罗青缘圆领朝服的三人踏马而来,前面四五十岁的状元似是开路的先锋,后面矮瘦的探花像尾随的仆役,唯中间的少年郎,光素银带,挂药玉佩,头上乌纱帽翅颠呀颠,左右簪花晃呀晃,正是玉面俊艳、矜贵无双的榜眼郎。刹那间,纵万水千山纵横在前,少女眼中也只此一人。人们说他叫李之彦,的确是人中俊彦!
文玉楼认出榜眼是旧识时,谢姐姐早挤到了前排。
谢姐姐红着脸,但千金贵女的大气还在,她大声说:“榜眼郎,我是谢家嫡女,我想嫁你为妻,你允吗?”
街道上霎时安静下来,大家都被谢姐姐的豪放惊住了。千金贵女,还是个美女,竟当街求嫁,不答应是个傻子吧!人们纷纷紧盯着榜眼郎。
李家儿郎,新科榜眼,在马上温润而笑:“多谢姑娘厚爱,可惜家慈早替在下在江南定下了婚约 。姑娘的美意势必是要辜负了。”
文武双榜眼施施然打马而去,不曾回顾身后碎了一地的芳心。
“我是没有谢姐姐那股子狠劲!她后来还托好多老大人说媒,扬言李之彦如果不娶她,她就终生不嫁。”
“哦——原来这话是谢家嫡女说的,并不是先生您说的。害得我忐忑老半天,总觉得颇为对您不住呢!”
李瑰月调皮地眨眨眼,这动作惹得老太太一愣,随即笑道:“你这眨眼间的神态,还真有几分他的狡黠慧达呢!我的确没有说过非君不嫁的话,这却也是我最后悔的地方。”
老太太抬头看着瑰月,继续诉说:“谢姐姐只是说说而已,回头她就嫁给了江南权贵,也算是有了个不错的归宿。而我,是真的放不下!但我文玉楼也做不来毁人婚姻的事儿。后来你祖父很得承光帝器重,官位一路飙升,平步青云,我家里也曾暗示,如果我愿意,大可除了那女水匪,让我可以取而代之,做上李夫人。我严词拒绝后,我父亲算是对我彻底失望,再不管我。我也就不再想嫁人的事儿了。”
李瑰月肃然起敬,她放下茶盏,起身,郑重向老太太行礼,道:“小女年幼,并不太懂情之一事,但先生作为堪称女中丈夫,瑰月佩服!”
文玉楼笑眯眯招手,让她坐下,才道:“他为他的人,我为我的人,有缘结为夫妻,无缘江湖相望便可。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们年轻人无关,你无需有负担。对了,你说要求我办事儿,你且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帮上。”
远处花丛中隐了两个锦衣少年。紫金冠,宝蓝衣的少年一脸艳羡地看着院中一老一少其乐融融的样子 曾几何时,这种单纯的平安喜乐,对他来说,竟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绯衣玉带少年的眸中就更复杂,有羡,有妒,又有怨:同为人子,你做世子,受尽追捧。我做质子,朝不保夕;你还想娶这个美娇娘,好事占尽。而我则只落得背井离乡、受人奚落的下场;你肯定很得意,以为一切马上唾手可得吧?呵呵呵,可别得意得太早,总得先问问我萧长海肯不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