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远胯下,已经换成了披甲战马。这些马甲,虽都是出发前临时由缴获的鞑子皮甲改装而成,样子杂乱了些,但胜在遮护效果好。毕竟,战士都有铁甲挡箭,马若无甲,经不住弓箭轮射,一旦倒地,人也逃不出去。古语云:射人先射马。委实很有几分道理。
刚才川道行进,骑队众人自然用的是不披甲的备马。就为了让披甲战马养着力气,突营时才好发力冲刺。
现在,方远骑队与苏哈哨队已经汇合一处,正静立在距最近鞑营三里外的黑暗中。由此处向南望去,已能基本看清鞑子营寨的大致情状。
无数灯火,沿着河谷,繁星般闪烁,绵延数里。不算很明亮,但营寨、望楼已是清晰可见。
十几个鞑子营盘,黑黝黝一片,由北向南,如盘龙般依山而踞。每个营寨,都有之前所袭鞑营般阔达。十余连营内,千顶帐篷星罗棋布,无数战马一丛接一丛地猬集营盘各处。鞑骑一人双马,甚至三马、五马,每名战兵往往另有一至两个奴兵追随。眼前连绵营寨里,起码有不少于五千鞑子骑兵,加上奴兵,这可是上万的军马!
如此万军宿营肃杀气象,别说方远了,就是军寨的经年老卒,又有几人见过?在场诸人无不震撼莫名,久久不发一言。
方远此时只觉得口干舌燥,嘴巴使劲吞咽着唾沫,喉咙咕嘟咕嘟响。张宁儿双肩抖动,骑在马上的身子微微向方远靠拢过来。方远大口大口地深呼吸,让自己的心情稍稍平复些。手轻拍宁儿肩膀,低声对宁儿安慰道:“没事儿,咱们一定冲得过去。待会儿跟紧我。”
方远没有去看别人,想来此刻心情都差不多。再勇敢、再坚强、再艺高善战之人,总归也是血肉之躯。都是吃五谷米粮,只长了两手两脚的普通人。面对这般千军万马的阵列,没有人会不害怕。
现下这等阵仗,比之军寨前两军对垒和夜晚袭营,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几百个吃了败仗、疏于防守的鞑子,比之眼前壁垒森严、肃杀规整的鞑军上万精锐,真若天壤之别。更何况,袭营之战,尚有两百军寨大队接应。虽是以少胜多,总归还是同一个数量级之间的对战。
而眼下,他们却是要以这三十多名骑兵,去冲万骑所在的敌营!
方远直觉得心底似有万钧重压,连气都快要喘不过来。
可是,还有别路可走吗?局势险恶如此,宣府数万将士、京畿百万黎民的命运,就系在他们这么一支小小骑队身上。“个贼老天,怎么就这么看得起我方远啊?”此时此刻,方远真想指着老天破口痛骂。
但理智提醒他,再多抱怨、委屈、恐惧,都是无用。现在只有拿这三十多条性命,和老天爷赌上一赌。想到这个“赌”字,方远眼中亮光一闪,他紧咬牙关,狠狠瞪向前方,低声叱喝:“还等什么?结阵前进。”
说完这句,他长舒一口气。末了,又温声追加一句:“大赵亿万百姓,会记得诸位今日荣光。若我方远侥幸得活,殉国将士家小,这辈子我方远养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