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之南海郡,便是今日赵佗之南越,而薄姬口中的那个以前,指的便是她在成为刘季的姬妾之前,曾在魏王魏豹宫中度过的那段时日。
薄姬的母亲曾是老魏国的旁系宗室,秦分崩离析后,昔日六国复起,旧贵族们蠢蠢欲动,薄母也希冀尽早恢复旧日荣光,便处心积虑将这个容貌不俗的私生女儿,送进了魏王宫中。
可惜好景不长,魏王很快为韩信所破,而薄姬因美貌出众,便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刘季的后宫。
尽管眼下她已为刘季诞下了皇子刘恒,但薄姬性子温和,心思细腻敏感,每每提到旧事,总是稍显迟疑,看起来颇以为耻。
吕雉深知,她并非以曾侍二夫为耻,却只是哀伤彼时年仅十四五岁的自己,弱小无力,无法与攀附权贵的母亲抗衡,无法主宰自身命运的走向,只能像个精巧的物件一般,从一个王的宫中,转到另一个王的宫中。
“嗯,戍卒之妻,然后呢?”她提醒道。
“是,嫁予南海的戍卒为妻后,还给那宫人来过好几次家书。”
薄姬回过神来,略略环顾了一下左右退得远远的宫人,压低声音讲道,
“家书里说,她们一行人自打进了南郡后,除了仅有的达官显贵外,便再也没见过人着履了,甚至连草鞋都少人穿。
据说好多当地土人,也不怎么着衣裳,甚是骇人。”
薄姬秀眉微蹙,嘴巴紧紧抿起,显是一副难以理喻的样子。
见吕雉面色如常,生怕她低估了南方的可怖,心下着急,便换上了一种老祖母以妖魔故事吓唬孩童的口吻,继续道,
“皇后知道,妾本是会稽郡生人——”
“——我晓得的,西施就出自你家那边的竺萝山,是个历代出美人的地方,”吕雉插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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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姬低头笑,又说,
“我家乡地广人稀,比不得中原,但好歹也是长江以南最繁华的一个郡了。可那日子过得,仍是说不出地苦,更别提再往南边去了【2】。
思来想去,南人不着履,许是因着南地荒蛮,加上潮湿苦热,雨水不断,河流池塘遍布,尽是泥沼,所以大家索性不穿履,反正穿了也时刻会被打湿。”
“哦,所以你才给我备了这许多舄,原来是怕我在当地找不到履。”吕雉恍然大悟,拍手笑道。
薄姬微微点头,
“正是,妾自从知道皇后要南巡,就一直在盘算,旁的倒好说,万一咱们的履被泥水雨水污了,又找不到可心的替换,成日里湿乎乎的,一路上可怎么熬啊?
索性多带些舄,一来不怕水,二来,哪怕每三五日便弃一双,也尽够了。”
吕雉没来由地有些感动,却又被薄姬对于南国的道听途说逗得想笑,转念一想,却也明白薄姬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
前世她所熟悉的长江以南的广袤区域,共有一百多郡,七百多个县,户口密集,水利设施发达,人民习尚柔和,勤于耕织,有湖田万顷。
薄姬的故里会稽地区,更是全唐最富庶的地方,一岁或稔而数郡忘饥,有着十万夫家供课税,五千子弟守封疆。
只是,记忆中那个衣食半天下的江南,毕竟存在于九百年之后。
九百年沧海桑田,其中有着自东汉末年始大大小小、长达数百年的衣冠南渡,大批世居中原的民众选择南下避祸,才最终使得南方广阔富饶的水土、得天独厚的气候得以被充分开发【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