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后,越国王、东京留守事耶律淳专门在王府为徐三摆下了又一场盛大的宴席。
与前次不同,这次的宴席却是设在原本最为空旷的王府后院,为此搭起了一座巨大的主帐篷,最高处足有数丈之高,覆地足有百尺见方,同时见着在它两边及后侧,还有其它的稍小帐篷数座,之间都有通道相连,便就是厨子、侍女、歌舞表演等人所用之处。
在萧菩贤女的精心准备之下,耶律淳这次摆出的场面巨大,但邀请的客人却少了很多。主客是徐三及其随从郭啸,陪客只邀请了留守府判官以上的五六位官员,然后王妃那头顺便也邀请了正在辽阳城的高丽国长公主王文姬。
当然,除了当事人,谁也没有意识到:五日前引起徐副都总管晕厥坠马的,竟会是这位看起来柔弱不堪的高丽长公主。
耶律淳带着先到的徐三正在兴致勃勃地参观自己的书房。他在年轻时十分爱好文学,曾自诩为当今大辽皇室中的第一才子。而如今就在这书房里面,收集了许多大宋禁止北流的各种诗书文集。
“哎!我大辽对南朝禁售战马。这南朝的迂腐之士就对我们禁售书籍。他们怎会知道,这战马那么大,又是活物,边境一拦也就拦住了。可是这书籍,我们随便想想办法,不是想带回来就带回来么!哈哈哈!”耶律淳得意地对着满屋的书籍介绍道,“不要说这之前六一居士【注:欧阳修】、涑水先生【注:司马光】、王荆公【注:王安石】、就是包括大小苏学士,他们的诗词文集,本王基本都尽数收全,可谓是一本不落。最近,去南朝跑商的人还给我带回了汴梁城里新出的一批诗集。平心而论,这南朝的文人雅士真是人才辈出,一代不比一代差啊!”
徐三在听着耶律淳介绍,他的眼光掠过一套名为《淮海词》的三卷书籍时,心里不知为何,顿生一股亲切之感。
耶律淳顺着他的眼光看过来,顺手抽出其中一本,盛赞道:“没想到徐都总管也喜欢这淮海居士的诗词啊!而且你看这本词集,印制得极其精美,真是对得起书中的字字珠矶。”
当徐三翻开这本诗集时,耶律淳十分关注于他的神情变化。因为如果这个徐三就是南朝的秦刚的话,这可是他恩师、族兄的作品集。
可惜,他并没有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徐三只是礼节性地赞赏了翻到的几首诗词。然后又翻起了一本新书。
“潄玉集?看这集名,似是一位妇人之作?”
“正是,此乃南朝汴梁城这几年声名鹊起的才女易安居士之作。这可是上半年才出的新集,汴梁城一时为之纸贵,本王托人也是出了高价才能买回。”这又是一位与秦刚关系密切之人,不过耶律淳看过去的徐三,依旧只是淡定地翻阅着。
“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好词啊!”徐三默默地念着,此时他的内心却是波涛汹涌,震惊无比。
因为刚才耶律淳讲了,这本词集是上半年才在汴梁出版,按理他不应该读过。可是,这里的一字一词,却仿佛早就已经刻在了他的脑中,他刚读完上句,下句就已经浮现了出来,再与词集上一对,只字不差。
徐三又翻看了两首词,一首《减字木兰花·卖花担上》、一首《浣溪沙·绣面芙蓉一笑开》,竟然都是只要看了首句,后面的词句就完全蹦入他的脑海之中,从而使得他几乎能肯定,自己一定是对这些诗词极度熟悉,甚至会与作词之人极其熟悉。
所以,这个易安居士李清照,到底是何许人也?
不过,耶律淳依旧是在表面没能看出半分异常。此时下人前来禀报,说后院宴席已经准备完毕,其余客人也都到齐,王妃正在那里陪着,便被差来有请他们两位。
“好好,徐都总管,咱们就过去吧!”
“王爷请!”
二人步入今天设宴的主帐。进来之后,徐三才发现,仅以这座主帐来看,其规模形制竟然不亚于他在中京捺钵营地见过的皇帝长春帐,只是这里的大帐相对装饰简单得多,并没有那些代表权势的描龙黄绢之类的。
已经到来的客人有两批,有几位是前次为他摆接风宴时见过的留守府的官员,还有两位只能等越国王与王妃来介绍了。
“给两位新客人先介绍一下。”耶律淳领着徐三走到了席前,“这位便是我大辽东京道的柱石,东京道兵马副都总管、统军使徐三将军,也是我大辽西征阻卜人之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神枪三郎’!”
徐三此时抬眼望向对面,只见原先低着头的一位高丽女子抬起脸来,一双如渊似海的明眸此时却是直直地视来,那似熟非熟、似幻似真的面容,让他感觉到嗓子开始发干,而在他的记忆深处,由于被脑中淤血所压抑住的尘封记忆被触及,熟悉的剧烈头痛感瞬间而至,他开始有了最初的眩晕,全凭着一口气努力压制着。
“妾身王文姬,窃为高丽小邦之长公主,久闻大辽国徐将军的威武大名,此次在此得见,实属三生有幸!”幸好王文姬开口后生硬的口音,无意中迅速削减了徐三此时的头中痛感,而她再次抬头投来的清澈目光,不再像以往那般是生劈硬凿般地硬撬脑中的淤血,而如潺潺流动的雪巅清泉一样,缓缓滋润,丝丝化解。
此时的越国王与王妃都没有注意到徐三的重大变化,更没有意识到这高丽国长公主所存在的重大意义,他俩还是把最大的希望寄托在今晚会出场的顾莫娘身上。所以,还是继续开始向徐三介绍两位客人。
“长公主是高丽国王室的生意掌事人,也是辽阳这里的高丽商行总掌柜,这次过来是与本位商议扩大两地商贸规模,更是想一睹徐都总管的风采!”萧菩贤女如此介绍道。
“而这一位却是本王近日在辽阳城遇到的半仙奇人——宫心先生!”耶律淳接过来介绍另一位客人,是位风度翩翩的汉人男子,一身似道非道的装束,却也颇有点仙气飘飘的感觉,“宫心先生精通六壬奇术,能预知未来凶吉。每日一卜,竟无一不灵验,实在是令人惊叹!”
提到的这六壬术起源于汉代,与太乙、遁甲合称为占卜三式,别说这契丹偏地,就算是在大宋,了解的人也不多见。所以在场之人立刻都十分恭敬地面向“宫半仙”行礼。
当然,包括徐三,现场都没人知道这个宫心,就是如今的流求执政院右丞宫十二。
宫十二到了辽阳就去看了开馆行医的邹放后,认为他的医术虽然高超,但要这样出名后再找接近他们主公的方法速度太慢。他便直接在这条街上开出了一间占卜铺,挂出了“事无大小,每日一卜。六壬卜测、算无遗策!”的招幌。
宫十二早年的确学过一点六壬术,其实更多的是他在流求时,与格致院李峰之间交流过的心理、推理知识基础,再加上他装神弄鬼、洞悉人心的本事,足以糊弄辽阳城的一帮本地土豪,让他们对其顶礼膜拜,进而便推荐到了越国王耶律淳的面前。
本来耶律淳对今晚酒宴的结果有点忐忑不安,于是就在一早将这个宫半仙请来,定下重金要求买他今天的一卦。
“不知王爷想占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