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乱跑乱叫。翻译:喵喵。
你能听懂我的心里话吗?翻译:喵喵。
所以,别再丢下我了,好吗?翻译:喵喵。
从不喵喵叫的喵,为了……喵喵了。
大龄女青年也听不懂啊,怎么可能听得懂呢?
在她的眼里,它只是一个不论喂什么好吃的都不太亲近,只会揣着前爪在窗台边一趴一天的、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一只普通的喵。
大龄女青年和组织的关系若即若离,我将近半年的时间都没见过钢蛋,再见时,是在嘻哈家。
那是一个炎炎夏日的午后,嘻哈家里的空调坏了,我正打算走,便去和里屋酣睡正香的嘻哈打招呼,却看到了窗台边前腿支撑,后腿蹲卧的辛巴。
变成辛巴的喵喵直勾勾地隔着玻璃望着窗外。
阳光刺眼,蝉鸣不歇,那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侧脸,虽然胖嘟嘟。
(二)你不觉得晚霞要好看得多吗?只有看看这个,我才能坚持每天向西走下去。
我们处在一个光怪陆离、瞬息万变的世界,光有一种感情是不够的。
有一些东西,你以为拥有的理所应当,当你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并没有资格拥有。
只是,老天也好、上帝也罢,这种神祇像游客一样在你身边逛了一次,幸好有这样的一次,让你知道,生活只是在一堆五光十色的碎玻璃碴子里面找糖吃。
很多时候,我们都是逼着自己往前走,不是前面的风景有多迷人,而是身后的现实太残酷。
我认识一个男人,前几年他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现在的他一身烟味,两眼无光,满脸憔悴,我很想心疼他一下,于是伸手给了嘻哈一个大嘴巴。
嘻哈,和钢蛋的经历很像,起名经历很像,这个精神小伙最早真的是智障儿童欢乐多的代表人物。
嘻哈之前叫Hiphop,再之前叫黑泡,再之前叫黑胖儿,再之前叫帅哥,这是一个无聊透顶的谐音梗。
我认识嘻哈三十年了,真特么是个悲伤的故事。
江湖中人和老百姓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信命。
所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后面呢?
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
嘻哈从命好得出奇,到养生吊命,波澜壮阔到只有短短十年。
二十岁之前,所谓逢凶化吉这四个字,且看嘻哈。
打架、泡妞、抽烟喝酒、通宵上网,样样不落的嘻哈的童年,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那是一个特殊的时代,成绩高于一切,即便嘻哈高中三年旷了两年课,仍然以及其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一本。
在我青春年少的记忆中,那是一个在所有buff加持下进副本的奇异男子,关键,还帅。
帅到全市运动会时,嘻哈因为堵车在马路上跑,都能收获一众外校大巴车上的惊呼:哇喔,那个男银好帅哇。
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嘻哈被命运折腾得气喘连连。
二十岁之后,从命好运佳到养生续命,中间没有过渡。
嘻哈虽然锋芒毕露,但是异常努力,他不是一个没有操守的纨绔,反而比绝大部分同龄人要更加珍惜生活,多少次,他问我:九月,你说我是不是该拜拜佛?
搞得我也头大,如果不把他的境遇归结给运程低,我真的无话可说。
改变嘻哈的,是他爹骂他的一句话:要不,你就回家吧,所有人都管橘子叫黄瓜,你凭什么认为那就是橘子?再这么下去,你就废了。
他说爸你有家,你的家里有我妈,我也要有家,家里要有她。
算命的说他运势低到看不见,他逢庙就拜,在我的眼皮底下,没见过他作恶,所以,辛巴到了他家。
大龄女青年把喵喵挂在朋友圈上的时候,我点了个赞,嘻哈留了言:我养。
我和嘻哈在把钢蛋接回他家的时候,同时删掉了大龄女青年、小家碧玉和古灵精怪的微信,不是我们多高尚,而是,我们至少养得起一只喵。
阶级不同了,我们逼格高。
我和嘻哈为钢蛋的新名字苦思了一下午,我说要不就叫蓝猫淘气吧,毕竟动画片可追溯。
嘻哈说乍一听像日本猫,不如就叫辛巴吧,它先天有病,咱也祝福它健壮一点儿,这名动画片也能追溯。
我第一次被嘻哈的文学造诣所震惊,竖着大拇指给了辛巴一个贴脸吻,一岁半的小家伙,以后到永远,你就叫辛巴了。
辛巴其实很早就认识我们了,它记得,我说过,这家伙很灵。
嗅一嗅、大胖爪拖着大胖身子吧嗒吧嗒走了一圈儿,它熟悉新家只用了五分钟,然后就在我俩中间的沙发上缩成了一个毛绒绒的肉团儿。
辛巴再也不喵喵叫了,小胖妞成了铲屎官。
小胖妞是嘻哈的女朋友,两个人你侬我侬到我都不好意思总去他们家里看辛巴。
嘻哈运程不好,但是很努力,他从集团公司的中层到给集团公司干黄,用了四个月;从给一家创新科技民企从风口干黄用了半年;从给一家国企改制的铁饭碗干到裁员半薪,用了一年半。
他跟我说,不行,不能再方别人了,我创业去吧。
我觉得这是善莫大焉的事情,表示赞许并支持。
嘻哈的公司从盈利三千万到负债三百万,用了四年半。
小胖妞一直陪着他,我觉得他们要修成正果的时候,小胖妞辞去了已就任半年的铲屎官。
嘻哈破产时,他去看了个大仙,顺道要了小胖妞的八字。
小胖妞战战兢兢地问他:如果大仙说我们不合适,你还要我吗?
嘻哈说:我永远都不离开你。
小胖妞说:我们领证吧。
当时我在给嘻哈当司机,顺道也去算流年,到现在我仍然记得嘻哈当时那张咧开了花儿的嘴脸,我特么都被感动得鼻涕连连,激动得闯了个红灯。
小胖妞离开的那天,嘻哈家的刮胡刀似乎就失去了功用。
辛巴变成了家里的主人,霸占了摇摇椅所有的时长。
凛冬时,我再去见嘻哈,家里没有一丝变化,只有辛巴瘦了不少。
我说不管咋的,不能饿着孩子啊。
嘻哈收入甚微,是真的买不起猫粮了,但辛巴自小就不是挑食的嘴,跟着嘻哈吃了半年面条。
虽然不再喵喵叫,但俨然变成了家里的主人。
我来时,在门口迎着,我走时,跟着送到门口。
嘻哈和我说,那次去看大仙,他已经在计划着典当一切,结婚生子。
计划的未来里,有饭有汤、有辛巴有她,他甚至能闻到未来日子中,某一天被子被阳光晒了一下午的味道,只是,他在计划着未来,她在谋划着离开。
小年饭是我和嘻哈在家里吃的,我给辛巴带了两麻袋猫粮,可是辛巴不吃,还是吃着我俩的剩菜。
嘻哈摸着辛巴的脑袋,捋着灰亮的猫毛,说:我想带它出去看看,这个世界那么大,我要告诉它,这里是家,它陪我长大,我陪它也长大。
沙发后的墙上,是小胖妞给辛巴画的一幅丙烯画,笔触粗糙,但圆滚滚地憨态可掬。
我点点头:猫很少出门,溜达溜达也挺好,去哪儿呢?
嘻哈说:这里是东北,我带着它一路往西走,总有好多的风景可看。
辛巴就像听懂了一样,蜷缩在沙发上的身体抻了抻懒腰,抬起了脑袋,舔了一下嘻哈的手。
再后来,我过起了继续流浪的日子,转眼就过了立夏,在德令哈的一个下午,我接到了嘻哈的视频电话。
画面中,嘻哈泪眼婆娑,我第一次见他哭,怀里是闭着眼睛吐着半截舌头的辛巴。
“我今天晚上有个饭局儿,提前下班回家换衣服,九月,你知道的,辛巴总会在门口接人的,我找了半天才在窗台下面看到它,已经不行了,我晚进家门半个小时就见不到它了。
“大夫说它活这么大已经很难得了,它的心脏早就快堵死了,大夫说它平时不愿意动弹,窝着趴着就是因为它难受,因为它不会说话,它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九月,你说那得多难受啊?
“九月,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啊?我今天如果不早点回来,就看不到这最后一眼了,肾上腺素也打了,特效药也扎了,咋就救不活呢?
“我还没带它去往西溜达呢。
“九月,九月哥,你说,它是不是也早就预谋着离开了?”
嘻哈的说到这就停了,我慌乱地挂了电话。
德令哈的海拔太高了,我有点高反缺氧,没有一点力气地躺在青海湖边的草地上。
银河倾斜,一壶星斗洒满天界,夜风带着青草的气息逐渐飘远,大地带着我远离星光。
是啊,是不是大家都在预谋着离开?
辛巴毛绒绒的脸似乎在说:喵,我不打算陪一个人长大了。
嘻哈数月杳无声息。
中秋后的一天,那时我已到了喀什,吃着一嘟噜肉的烤包子,手机响了,是条微信。
照片中的嘻哈瘦了两圈,副驾上是那副小胖妞给辛巴画的粗糙的丙烯画。
“敦煌的晚霞很美,每天看着日落,坚持着一路向西,我总要完成一个承诺。”
……
你的一生中,许下了多少承诺?又欠下了多少承诺?
愿你我都能遇到一个干净的人,永远不会悄悄预谋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