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屿岛人不曾见过这样的“奇景”,水墨江天忽而变成了褐渚红滩,整片海面铺得满满,时而能看到几片青绿,像城市里暴雨过后冲击出来的下水道。
大大小小的船开到围塘上,漫处都是人影,船过之处分拨开飘浮的鱼虾,行船从未如此沉重,沉重到每一步向前都让人恐惧。
庄鹏颤抖着拉起一个网箱,当网箱浮出水面的那一刻,他几乎失去了意识,转而疯狂甩着头,想把自己从噩梦中抽出来。鱼儿不是游在网箱里,而是贴在网衣的顶部,摞着厚厚的一层,张圆了嘴巴一动不动,整个网箱像一杯发酵了的牛奶。
庄鹏前后拉起几十个,景象都是一模一样,他轰然倒在铁船上,仰望着苍天,大脑一片空白。不远处传来妇女的哭泣,一个小姑娘安慰着母亲,说起来晚一年上学的事。
听到这些,庄鹏一下子憋不住了,他咚咚捶着铁船沿,打得拳头两片青红。下了血本的岂止庄鹏,凡是养大黄鱼的人家,少则大几千、多则一万多,无不是多年积蓄,甚至有人借钱一搏。
这恶魔一样的潮,其实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只是长屿岛人不曾见过而已。
它就是赤潮。
赤潮是浮游生物聚集到一定量之后的爆发,它的可怕之处在于,即便能够做到预测也无法阻止它的发生。浮游生物会在短期之内呈指数级衍生,它们的高度密集让海水缺氧,鱼虾无法呼吸,其间还伴随着有害菌种使鱼虾中毒而亡。
而赤潮的退去,也是浮游生物在疯狂衍生之后丧失了生存空间,最终“自己灭了自己”,所以它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然而这一来一去留下的满目疮痍让人无法承受,叫它“红色幽灵”一点也不过分。
江舟人的祖上多是苦人,大明多年海禁让这里的原著被迫离开故乡,一直到康熙之后才有人陆续迁来。迁到这里的不是灾荒之年无奈出走,就是家族无法立足到海岛寻找生机,后来又历经抗倭战争、鸦片战争,这里炮火连天生灵涂炭。
祖祖辈辈终于熬过了苦日子,半个世纪安守营生,时代的变化日新月异,一切都走在最好的节奏上,为何还要遭此天谴?
除了大黄鱼,人们想不出第二个缘由。
赤潮退去,人潮汹涌。
因为不仅大黄鱼损失殆尽,蛏子青口也无一幸免,海带开始白化溃烂,所有渔民面临颗粒无收。
人们把公报栏撕得干干净净,不管与大黄鱼有无关系都就地烧毁,有些人半夜开船到三处大黄鱼养殖区,剪碎了网衣、锯断了网箱。
而养殖大黄鱼的人们不仅没有反抗,反而心生愧悔,南宋时便有人说大黄鱼“若有神物驱押之者”,人不该动神之物,这是莫大的教训,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冒犯。
更激进的人为了赎罪,当众捣毁自家网箱,每入夜时总能看见火光,而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更让人们坚信是大黄鱼找回来了。
魏同富卧床不起。
一开始有人说魏同富心疼数万的投入,但很快遭到另一些人的否定,人们说魏同富患的是“心病”,以魏家的财力,真该讲究的是魏家的钱是怎么来的。
说起七十年代那场“大黄鱼的末日奔逃”,魏同富是绝对的一大主角,那时候根本没有各家围塘,机动船一开基本就是一个抢。当年魏同富从镇里市里雇了百十号人,三天一共捕了二十多吨大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