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们来说死了那么多人,也只是一个简单的数字,一则茶余饭后的惊悚闲谈。
老叟曾在对岸霜叶州的酒肆中,听闻一群锦衣玉食但从未落足沙场的世家子弟在那里高谈阔论,谈论起六年前那场血战,对流火主帅徐霁满是鄙夷,大放厥词地在那里说自己领军,该如何该如何逆转绝境于万一。
有人则不屑一顾,十万军卒与万千荒域贱民而已,并非什么大事,他们本就是帝国为了隔断北方流火,而设下的一道血肉长城!
整座北荒州虽然幅员辽阔,足有数百万里乃至于千万里,可对境殊旷,荒芜萧索,异兽野兽肆虐,邪道修士横行,本就不适宜凡人在那里休养生息。
为了他们这江南之地的盛世繁华,舍了就舍了罢。
有人置身事外,说江南之地离边境烽火遥遥,又有帝国一等公爵玉晚公及他麾下超凡锐军镇守,本就坚不可摧,再加上此州又是那剑道通神、当世无双的剑仙——李青丝的故乡,火是万万烧不到这里的。
有人缄默不言,虽然满腔抱负,踌躇满志,不堪同流,心中向往着当年那支驰骋天下的劲旅,但也无可奈何,自身力量微微,不过一低层次的凡修,如萤火之光,难负大志向,只得寄情于杯中,一泄心中不快。
是啊……曾经那是一支满携荣耀的军团,如今已经凋零似这般火中残薪,即将熄灭。
这怎能不让他悲戚万分!愤恨万分!
然而,那又如何,一切……都完了!
就在老人心如死灰之时,江对岸忽然有马鸣之声传来,老人为马声所惊,勉强扶着佝偻衰老的身姿站立起来,却徒然发现,辽阔的黄龙越九江上竟然有一对人马由遥遥的江岸处踏浪而来。
两人两马,马上两人一男一女,皆英姿飒爽超然不凡,胯下骏马更是驰骋如电,步踏如流星白鸟,竟踩着黄龙越九江中那般滚滚急涛、轰轰浪头,疾风骤雨似的穿江而来。
老叟神色惊骇莫名,黄龙越九江水深难测,九曲连环十八弯,江浪湍急,即便是大船都难以在其上平稳游弋,更何况两人两马。
他深知能够做到这般踏江而行者,必然非同凡俗,定是走上修行路的修士,方才有这般惊人手段。
那两人两马速度惊人,很快破开激浪,顺利穿过了江水,来到了老叟所在的北荒州江岸处。
那处江岸离此不远,老叟正想要迎一迎,仔细看看这对人马究竟是何英雄人物。
那两人两马也正好向他所在之处行来,不一会儿,两人便相向而遇,就差不到百步的距离,老人终于近距离地看到了那对人马,当老叟拂去眼中的雪花,浑浊的老眼中却是映射出了一道令他惊诧不已,却又忍不住欢呼雀跃、激动不已的英武身姿。
风雪飘摇中,那道身姿一如既往地高挑兀立,仿佛一杆永远矗立在战场前沿的黑色战旗般,无论风雪如何呼啸肆虐,都不能动摇他丝毫。
一如过去那样,他永远肩扛着那面黑色战旗,率领最彪悍的锐骑,在战场的前沿阵地上冲锋陷阵,他的部下们只要还能看见这面黑色战旗飘扬,就有无穷的征战意志,前赴后继地冲杀向前。
即便现在他的肩上已经没有那杆黑色旗帜了,但他本人就仿佛是那杆巍巍战旗,只要他在,那便是那杆黑色旗帜,他便是众人的最后一道战线。
时隔多年,他的音容气貌再不似当年那般激昂跳脱、意气风发,太多的人间风霜在他的音容气貌上留下了斑驳岁月的痕迹。但即便如此,他仍是那般的神武威严,好比是流亡的君主,虽然落魄如斯,却也绝不会失却君王的气度与威严。
他双眸平静如水,面容清秀逸尘,俊俏淡雅,似对岸权贵王胄中坐不垂堂的翩翩少年郎,谦谦贵公子。虽然似乎因旅途劳顿显得有些风尘仆仆,有些许风尘落魄之感,但他的眉宇举止间,却仍旧透着一股傲骨嶙峋的昂然神采,似霁月清风拂面而来,叫人快意舒爽,很难心波平定。
他们同样看到了老叟,那道身姿同样流露出惊诧且惊喜的神情,两人两马便这般缓缓地驻足下来。
此刻,老叟那埋藏在心底许久许久的万千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一时间情难自已,他涕泗横流,泪洒两颊,嚎啕大哭起来!
“少帅……小飞将军!!”
老人哭着喊着,一把鼻涕一把浊泪,作势就要跪伏在他马前。
那个端坐在马上的年轻人,同样眼眶中有泪花涌动,情绪激动无比。却是眼疾手快,以更快的速度跃下马来,急忙拉持住了这满头华发的老人。
他柔然出声,却是同样泪水横泗地道:“我回来了,我来为那些远去的人,来讨回公道了。”
闻言,老人顿时哭的更大声了,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戚和愤恨,这积压在他六年里的那些满腔愤愤和苦难,此刻就像是开闸放水般,全部发泄出来了。
他们这些活在过去的亡魂,终于等来了那个能为他们做主的人。
而这一刻,沉睡死寂了六年之久的北荒州,即将再次迎来许久未有的大震动,这场大震动将持续很久很久……
直到整片天下都海晏河清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