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茅屋棚外忽然响起一阵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偷油桶的!”
阿洪一下跳起来,和几个车夫出去。
只见一个瘦瘦巴巴的人冒着雨,正在偷阿洪棚上的油桶。在滚地龙中,有个油桶作为屋顶能防雨,就妥妥算是豪宅,要时刻担心会被别人偷走。
李闯放下牌,也走了出来,看着雨中的场景。
“哝放过我!我家小孩生病不能淋雨!额才来偷!”
那个被阿洪当场抓包的男人立刻跪在地上,不纯熟的上海话夹杂着老家方言。
阿洪几个人看着他,将油桶装回去。
没什么情绪。
这种事在滚地龙里不要太多,人间惨剧在这里就是平凡的世界。
阿洪几个人本该这么想,可今夜心里却有种莫名的落差,让他们站立在原地没有离开。
“见识了上等人的生活,就会觉得自己的人生有多荒诞。”李闯说,“哝心里有了落差了。”
李闯走过他们身边,掏出几元钱给跪在地上的人:“拿去给小孩看病。”
那个人抬起头来,愣了一下,接过钱紧张的揣在怀中,额头磕着地面跪拜。
“看你的工服,是纺纱厂的工人,怎么几角钱都没有?”李闯看着他穿着蓝色的工服,是公租界大元纺纱厂的。
按说住在这种不花钱的地方,在西人的工厂做活,除去吃喝开销,多多少少都能攒下几角钱。
“没发工资啊!几百个工人一毛钱都没发,产品质量有问题,老板贪便宜用差劲的原材嘛,管我们什么事!”
男人抬头哭诉,雨水从他干裂的脸庞上流下。
李闯点点头。
在上海滩富商欺压工人的事很多,码头、工厂,到处都是。但几百个人没钱拿,一直没有动静被压到现在,大元纺纱厂中的外资恐怕起到了作用。
工部局和巡捕房不管,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还不如我们拉黄包车,有几角钱吃饭买药。”阿洪说着忽然停下来,他妈的,他想起闯哥说那瓶葡萄酒要几百元。
都是红的,他血都没酒贵!
巨大的空洞在心里敞开,即使是天地间所有的雨水都填不满。
你说这什么命,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
有钱人住豪宅喝香槟,女人无数还有私人医生。没钱的住滚地龙,连个油桶都要偷,天天闻西人工厂排放的臭气。
——他们的容色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显露出愤怒。
“好啦好啦,回棚子打老K。”李闯说。
“下雨啦闯哥,哝快回城寨吧,这里臭气熏天有什么好待。”阿洪说,干干的笑了笑,“而且哝输定了啦,大小王哝都没有。”
李闯笑了笑,然后拍着他脑袋:“你他妈的,没牌打,那就掀了。”他走进去一脚踢散了席子上的牌。
随后沉声道:“牛排香槟医生女人,想要就跟我混。敢不敢?”他目光扫过阿洪众人和地上那个纺纱厂工人。
这些滚地龙中的人没有说话,眼中却跳跃出激动。
今夜煽起来的风点起来的火,已经不是雨水能熄灭的。
“都别睡了,去点人头,有志气掀牌局的记名,没志气的活该一辈子吃苦。”李闯的褂子在夜雨中敞开。
阿洪几个人怔了下,然后跑动起来,然后加快脚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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