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时,大同官驿。
厚重的八仙桌上,堆满了黄白之物,阳山口一战之后,快有一个多月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残存的京营头目,走马灯一样的在做东的石家叔侄面前将胸前的破损的战甲拍的砰砰作响。
酒菜上了一轮又一轮,不胜酒力的将校一个个被自己的亲兵抬了出去,主桌上堆得像是一座小山一样的金银,却丝毫不见少。
王斌坐在三楼自己门前的藤椅上,摸索着手上属于小川子的铭牌,为了楼下桌子上聚拢人心的四万多两白银,他麾下十个兄弟,死了一个,伤了五个!
郭百川,世袭锦衣卫总旗,宣德九年生人,正统十三年,从自己早夭的兄长那里,承袭了锦衣卫总旗的职务。
已经有些磨损的铜牌上,只有这么一点点信息,王斌早就已经烂熟于心。
仅仅一个晚上,这名年轻总旗的牺牲,已经让石家叔侄,聚拢了快一万兵马!
一脸酒气的石亨,穿着他那身有些局促的坐狮朱红色二品武官服出现在王斌面前的时候,后者才发现,子时的打更声已经传了进来。
“小王兄弟,彪儿和我说了,今天,折了兄弟!”
王斌点了点头,似乎是想要换个话题,指了指楼下依然继续进行着的酒宴,有意无意的问了起来:
“石参将和我说,要有钱才能聚兵,可进进出出那么多人了,怎么桌子上的钱,一点都没有少?”
石亨像是体内烧着一团火一样,一把抓起王斌身侧矮桌上的茶壶,仰起头,一饮而尽。
“钱算个屁!京营可不是边军,为了几亩军田,逼得底下的兄弟连饱饭都吃不上几口,为了几两银子,恨不得把祖宗都卖了!阳山口,几万弟兄,说没就没了,井源杀得浑身上下像是从血水里面捞出来的一样,还不是没能救出宋总兵,刚带着兄弟们杀回大同,就说要回顺天请救兵,这倒好,救兵没请来,倒是把鞑子,送进了大同城!”
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得太多了,石亨突然就红了眼睛,颓然的倒在了面前的藤椅上。
“这钱,活着的人是不会拿的,可这一仗下来,顺天府内,多少军户又只剩孤儿寡母,家里老人要赡养,下面的孩子们长起来进了营里,甲胄器械,上下打点,那一点不是钱!四万多人那!我这一闭眼,就是一个个需要金山银山去填平的无底洞!”
石亨真的闭上了眼睛,王斌好奇的瞅着眼前这个即力挽狂澜,又落井下石的猛将,似乎看懂了这个看似矛盾的武将。
他既不高尚,又不卑鄙,在博弈诡谲的历史上,到更像一个现实里的人。
为了身后追随他的士卒,他背水一战,力挽狂澜。
同样是为了身后追随他的人,他落井下石,沆瀣一气。
这个因为真实而高尚,又为了真实而堕落的猛将重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一双力能开山的双手,重重的拍在了王斌的肩头,胸前扑子上的狮子就像活过来一样,威风凌凌。
“马青白日不动手,是因为他忌惮一旦大同提前陷落,合围陛下身边京营大部的计划就会打草惊蛇!但眼下,一场酒宴,我们就聚拢了一万多京营残部,大难领头,别人的计划他自然不会在意了,我们不能坐着等他动手!就今晚,必须要分个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