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衿睁大的瞳孔里,倒映出容九慎那张年轻阴冷的面容。 曾听闻九爷年纪虽小,但独自生活在侧府,深居简出,不但寡言少语,且生就一副铁石心肠,冷血无情,从小便有草菅人命的习惯,身边伺候的奴仆不是传出打死便是发卖的消息。虽是淮安侯的弟弟,也有不少丫鬟想攀高枝,结果反误了性命,血淋淋地抬了出去。怕是在死之前,绝未想过自己的结局吧…… 这样的主子,人人闻风丧胆,任谁也不敢去招惹他。 成衿看到是他,已经吓得心脏骤停,再加上呼吸不滞,登时两眼一翻,身子软软倒下。容九慎的手离开她的脖子,目光沉静,伸出手指在她的鼻尖试了试—— 收回手,他看了看远处仍然在吭哧吭哧填坑的容蘅,嘴角微微一勾。进贡的玲珑雪被她这样糟蹋填埋,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她真如表面那般无辜清纯?见过真正单纯的容蘅,他深知,现在这个“病好”的容蘅,完全是变了一个人。 有趣。 小雪鹿蹭了蹭他的身子,他轻轻在鹿臀上一拍,小鹿抬蹄哒哒哒跑开了。 容蘅正好填上最后一捧土,忽而像是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回,只见周围风清水静,宁静至极,唯有欢快地小鹿跑了过来,要闻她的头发。可能是饿了。容蘅放下戒心,连忙护住自己的头发,笑着跟小鹿玩了一会儿,又拔了些鲜嫩的草喂它。 看着将近摆午饭的时间,她在小鹿脸上叭叭亲了两口。 “姐姐要走了,下回再来看你。好小鹿,看见你主人,告诉他我来过哦。”说罢,见小鹿正使劲儿吃她手里的草,又违心道:“姐姐没有忘恩负义吧?看我对你多好~” 小鹿频频跟着自己,容蘅以为它不舍自己,破费了一番精神才劝退了它……好吧,实际上是摆脱。她走得飞快,爬上山坡,一溜烟跑了,以至于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容蘅三步并两步的赶了回去。到了荣安院,正见丫鬟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已经在摆饭了。式微正立在门口吩咐丫鬟轻手轻脚些,转头看见容蘅,小人儿正要进屋,却被她拦了下来。式微上下打量一眼,吩咐人去叫华月,又解下帕子为容蘅擦脸,笑道:“蘅姑娘去了哪里,弄得裙子后面这些土,还有头上的花缎也乱了,叫金妈妈看见,定要责问奴婢们了。” 式微虽然是问着的语气,但言语间甚是亲昵,容蘅知道这式微向来是个好性儿,仰着脸任式微擦拭。其实她在路上已经拍落了全身的灰土,不过头上那些地方看不到,回来的又急,倒是有些疏忽了。她脑子灵活,口中只道:“方才赶着回来陪老太君吃午饭,不小心在路上摔了一跤……” 正要进去时,正好金妈妈出来,见了容蘅这样,果然问了起来。恰好华月赶了过来,金妈妈便皱了眉头,轻声斥了两句:“姑娘才多大,纵是她提出不要服侍,你们也不该偷懒,放姑娘出去一上午不见人影,幸而姑娘只是摔了一跤,没有伤着。若是伤着,你们便是失职,府里万万留不得了。” 华月不敢辩解,只垂了头告罪:“都怪奴婢伺候不周……” 容蘅见华月被说,忙拉住华月的手,对金妈妈道:“妈妈快别骂华月了。都是阿蘅不对,不该求了老太君,任性外出。老太君被阿蘅磨的受不了才答应的……纯粹是阿蘅贪玩,妈妈要骂,就骂阿蘅吧。”说罢,挡在华月面前,大眼睛就那样忽闪忽闪看着金妈妈。 金妈妈听到老太君三个字,就像听到了圣旨,脸上缓和了一下:“即是如此,念在华月又是初犯,暂且不作处罚,先带蘅姑娘去梳洗一番,不要误了午饭。” 华月忙屈膝:“是。”拉了容蘅的手,带她进去梳洗。 容蘅一直紧紧拉着华月的手,到了碧纱橱,一脸歉意,非常郑重道:“华月,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以后我会小心,不再让你挨骂,我去哪里都会带上你的。” 说罢,她弯腰,行了一个请罪的大礼。 华月见了,又惊又急,将她扶起来,慌慌张张道:“姑娘,不用跟奴婢道歉,您这样,奴婢会折寿的!” 式微抱着衣服进来,见到这一幕,也颇为惊讶。她从未见过一个主子因为愧疚对丫鬟行礼,且丫鬟们挨骂是日常,蘅姑娘这般郑重其事,让人刮目相看。式微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蘅姑娘一直在给她眼前一亮的感觉。 “还有式微姐姐,方才害你也被殃及了,阿蘅在这里给你赔罪了。”说罢要行礼,被式微及时抱住。 “姑娘倒真是个实心人儿。奴婢这点委屈不算什么,倒是您,别再做让奴婢们折寿的事情呐,让人知道,奴婢们会被赶出府的。” “我是真心实意的道歉,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我们三个人,谁也不会知道。这是我们三个人的秘密。”容蘅伸出软软嫩嫩的三个手指,抿了抿唇,矜持地说道。 三人相视一笑。 见式微和华月都有了好心情,容蘅也是微微一笑。 自从经过冬玉那件事后,她就对贴身丫鬟有了很大的改观,以前做宋家嫡长女时,只知道主仆有别,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主人是不会理会丫鬟的,更别说排忧解难了,所以冬玉有什么想法,她从来都不在乎,不问冬玉要什么,只知道自己会给冬玉什么。在她看来,一个丫鬟再烦恼,却因为见识短浅的缘故,跟主子的烦恼怎么都不足以相提并论。 就连宋老太君常常帮小丫鬟断那些洗头油,糕饼果子的案子时,她也只以为是老人家闲的无聊,从未往深处想过。 宋老太君经常心痛地说:“你呀,只跟你二叔学了些男人的强盗智慧,总要吃了大亏,才知道人心换人心的可贵。” 所以,她现在懂得了。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霸道任性的都督夫人,她是容蘅,是一个需要嘴甜,哄人开心,收买人心的小庶女。华月作为她的贴身丫鬟,虽然不够伶俐机智,但却有一颗闪闪的忠心,一起患难过,更是难得。而式微是老太君房里的人,聪明伶俐,非黑非白,正是她所需要的人。 她要好好珍惜她们。 梳洗毕,两个丫鬟连忙把容蘅送到老太君那边。 午饭已经摆好,就等她了。 正中坐着老太君,两边下首分别是自己的孙子孙女。容元绫兄妹陪着老太君说话还好,两位庶姐一个脸有愠色,一个云淡风轻下掩着云涛汹涌,容元莺倒是乖乖坐在位置上,见容蘅来了,还伸了伸小手:“蘅姐姐来了。” 她是你哪门子姐姐?容元芙瞪了她一眼:“大呼小叫,成什么样子。” 容蘅不等众人开口,先自我请罪一番。容元芙看了她一眼,嘴巴张合几次,才把那满腔冷嘲热讽压了下去,只神态淡淡的。容元绫温柔道:“蘅妹妹来我身边坐,今天菜式很多,好吃极了,我亲自给你布菜。” 容蘅乖乖走了过去,爬上凳子,容元绫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两个人说了些小话。老太君看到姐妹俩的样子,笑道:“我方才听人说你摔跤了?” 不是说好不告诉的嘛,怎么老太君又知道了?容蘅忙溜下凳子,站着,满是愧疚道:“老太君,不过是不小心,也不疼的……不要罚丫鬟们好不好?” 见她紧张,容元绫笑道:“蘅妹妹,老太君不过随口问问,看你,急的汗都出来了。”说罢,拿了帕子给她擦额头,又叫人上了凉茶喝。老太君也安慰了两句,再三表示不是责备,容蘅这才重新入座。 因是普通家宴,顾姨娘带着媳妇婆子立在大桌子边,等着布菜,听容元绫这样说,顾姨娘正要开口,却突然被兰姨娘打断:“正好姐姐照料老太君,绫姐儿这边,就让妹妹来吧,也省得姐姐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没得忙慌。” 顾姨娘一听,粉脸微怒,很快又烟消云散,笑道:“我倒不知道,妹妹平日身娇体贵,只愿坐着等吃,今日竟想着为我省力。” 兰姨娘殷勤地拿了大筷子,款款走了过来,微启檀口:“姐姐这话说重了,霄哥儿在家塾忙于学业,妹妹少不得日日打点,所以才不得空帮姐姐,这件事老太君也是知道的。现今哥儿大了些,妹妹自然不敢私自偷懒,自是要帮着姐姐分忧解难。不过看姐姐的样子,好似不愿意。这……老太君……” 兰姨娘自然而然去看老太君,作势要引起老太君注意,顾姨娘暗恨,几乎是咬着牙齿,拦住兰姨娘:“妹妹愿意分忧,姐姐求之不得。” 说罢,顾姨娘露出和善贤惠的微笑,兰姨娘回之以温柔甜笑。 贱人! 两人心中都不约而同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