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不恶永远都记得,那一日。
几乎大半个月都没有进食,饿得骨瘦如柴,躺在地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七岁的貂不恶朦胧的意识中,依稀听见首领大人令人安心的嗓音叫唤着他:“小饿鬼、小饿鬼?还醒着么?”
无声地拐进窄巷,首领大人把蜷缩在墙角暗处的貂不恶抱起,见这小孩碧绿的眸子半睁半闭,一口气似是要提不上来,心底猛地一颤,又过半晌,见小饿鬼总算是愣愣地眨眼了两下,首领大人赶紧用破布把小饿鬼捆在背上背着走,此地不宜久留。
首领大人心里正想着都是自己不好,上回没留心差点给人打断腿,伤得好一段时日才好了七八,偷也没法去偷,讨也讨不够,要是今日再没得手,当真要饿死。
“……幸好。”摸了摸怀里刚偷来的一袋饼,首领大人暗自松了一口气。
小饿鬼靠在他温暖的背上,恍忽间听见首领大人小心翼翼地压低嗓音,轻声说道:“有吃的了,我们回家吃饼吧!”
小饿鬼弯了弯唇角,细如蚊蚋应道:“嗯……好,回家吃饼……一起吃饼。”
家就是能够安心的待着,和首领大人一起有饭吃的地方。
后来的事儿貂不恶记得不是很清楚,忽有一段路走得很是颠簸,而后似是被人急忙放到地上……依稀见到首领大人被好几个人追打,抱着头摔倒在地上,渐渐的不会动了。
他饿得没力气叫不出声,也爬不过去……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离得越来越远,远得什么也看不见了,小饿鬼眼里的一切逐渐变得模糊,泪珠滑落过他的眼角。
一叶破舟里瘦小的孩子仰躺着,在江面那日的大雾掩盖下,随波逐流而去。
宛如千里之遥的一场虚梦,无数个昼夜交替,晴空如幻花。
那小孩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才从饥寒交迫与突如其来的离别中清醒过来,他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子,哆哆嗦嗦地拾起身旁散落的白饼,只管往嘴里塞,埋头乱啃一通,一下子被噎着无法呼吸,难受得疯狂咳了起来。
他忽然鬼使神差的想到:“不能,小饿鬼……小饿鬼…不能在这里噎死,首领大人还在等我回家呢……”一股劲儿的往胸腹胡乱敲打一通,总算是将差点要了小命的饼块给吐出来,不死也吓去了半条命。
不一会儿,奶声奶气的嚎啕大哭,差点儿连剩下半条命也哭死。
那一年他七岁,还是个稚嫩的孩子。
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
所有的执念,皆尽于那一日的离别中,愈发萌芽得不可理喻。
。
貂不恶四肢感觉有些迟钝,身体很是沉重,睁开双眼便只见视野一阵天旋地转,难受得拧起眉头,一股浅薄高雅的熏香弥漫在鼻尖,让人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他头昏得视线一下子没能凝聚,迷茫不清的视线中,只见床畔有个坐姿端正的淡色身影,凝眸望向那人却只瞧出了一片模糊的脸庞,貂不恶心中忽然疑惑道:“怪哉,岂不是同我那成天游手好闲的大恩人,姜公子身上的熏香味可不是么?难不成这些有钱公子都是一个味?”
忍着头晕,缓慢的坐起身子,这下看清了床畔端坐的人,貂不恶目光一愣,心道:“看样子不是一个味,这……可不是姜公子本人么?”
这端坐在他床畔的男人名为姜和煦,看似约莫二十多岁出头,身着一袭淡雅的锦衣华服,墨色长发以雕花镂空的琉璃簪高绑起,肤如羊脂玉似的白润,相貌端丽而俊美,前额戴有一道金丝镂空的红玉石额饰,看似与之成套的耳坠饰却是一红一翠。
貂不恶头一回见到这人时,几乎以为是个白玉雕成的人儿。
这人天生气质很是温润,旁人见了姜和煦,第一眼会觉得根本不是个绣花枕子,简直是个绣花饺子,不只好捏还好吃,就是个温和客气的软饭。
未曾料想过会在此遇上这人,尚且傻愣着的貂不恶,这一抬眼便对上了那人温润的浅棕色美眸。
姜和煦轻柔地拂开了貂不恶前额的发丝,以手背探了探温度,柔声道:“如何,是不是哪儿疼?别又忍着,同我说说可好?听话,给你糖吃好么?”
岁月如梭,姜和煦上回与貂不恶初识相见已是五年前。
貂不恶只有十二岁的那年,如今十七岁的身子抽高一圈,骨架也越发长开了,早就不是小孩子,还说什么吃不吃糖的,听着这睽违多年的口气,貂不恶愣了愣才忽然反应过来,俊俏的面庞上浮上一层若有似无的薄红。
“隋大夫!咱们卖炙鱼的小船郎还活着,他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