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续说这话只是打趣。却没料到,这话竟能噎到郭雁晖。
郭雁晖半晌无言,让平日里慢半拍的孟续都读出了他的反常,愣愣问他:“真被我说中了?你不会是……”
是把衣服送给了“债主”吧?
半句疑问压在喉咙口滚了滚,还是被郭雁晖截断:“我16岁说的玩笑话,你居然也信。”
“真是玩笑话?那这么多年,你不找女朋友是为什么?”
“因为……没人看得上我啊。”
“得了吧,”孟续想起来就生气,“高中到大学我都在替你唱白脸。替你退情书、挡桃花,你全身而退,讨嫌的倒是我。”
郭雁晖自嘲地笑了:“我这怪脾气,说实话,要真谈起来,没哪个女孩真能忍得了我。我这是做好事,放她们一马,也放我自己一马。”
“依我看,也不止女孩子吧。你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孟续声音忽而缥缈,“你也该对我们多做做好事。”
郭雁晖早知道,孟续总会和他谈这些他不想谈的事。否则,本该在纽约上班的孟续,不至于比他先一步来了杭州,特地在杭州蹲他。
他一直在等孟续开口。可真当孟续开口了,他又不想听下去了。
他挑眉,抠字眼问孟续:“你们?”
“你哥,我爸,我妈,还有我,我们都在担心你。你瞒着我们,闷声不响从BoA辞职了,只和我们说了一句你弟弟过世,你要来杭州送他,其他什么都不告诉我们。”
“你怎么知道我辞职了?”
“纽约的华人金融圈就这么点儿大。你早上发了辞职信,下午我就听说了。”
“哦。”郭雁晖很平静,“那你收到的不是假消息。我是辞职了,裸辞,没拿Bonus,也没找下家。”
听他这么讲,孟续默默计算了下,才发现郭雁晖在BoA的credit research的职位上,还没正式做满一年。
孟续收紧方向盘上的指节:“那你是打算休息一阵,再去找工作?其实我们都能理解你的心情,毕竟你弟弟的事……这么突然。但你本来可以请Annual Leave,没必要直接辞职吧?”
“就是有点厌倦了,觉得是时候停一停了。”
日子不就是越过越平淡,越过越厌倦吗?人家怎么都四平八稳地过下来了,怎么就你这么多花头精,每天不整点新事情出来不痛快?
孟续只敢在心里骂。
他咽了咽口水,安慰郭雁晖道:“辞了就辞了吧,反正你们家也不差你这份工资养家糊口。那就先和我回纽约吧。刚好快到感恩节了,先和我们一起好好过个节。找工作的事,等你恢复了心情再说。”
“Sorry,”为了让孟续听明白,郭雁晖特意放缓了语速,“恐怕我没有办法和你一起回纽约了,我有其他的地方要去。麻烦你替我问候他们,替我祝他们感恩节快乐。”
孟续反应很激动:“那你要去哪儿?你来的时候不是说,今晚就和我一起回纽约吗?!”
他一早就订好了两张返程票,是今天深夜的航班,就等着回酒店再收拾一下,带好行李就直奔萧山机场。
“我也是临时起意的。”郭雁晖抿了抿唇,“你知道的,我一向如此。”
他一向如此。
像一只没有目的地,也没有航线,随心所欲的鸟,不知道下一秒会在哪里歇脚,只知道一直飞一直飞就好。
方向会改,路线会变,一切皆没有定数,只要他开心就好。
郭雁晖坐着的方向看不到孟续的脸,但他光用脚趾想,都能想象到孟续的脸有多黑多垮。
“所以,也不能告诉我你要去干什么?”
郭雁晖以沉默应答。
孟续幽幽叹气:“郭雁晖,跟你当朋友,真受罪。”
骂完了,孟续才觉得有些意外。叫了郭雁晖十年“Claude”,他都快忘记Claude的中文名是叫郭雁晖了。
不知为何,这声“郭雁晖”竟被突兀勾了出来。
余下的车程,两人都默契地不再说话。
孟续打开了音乐,略带忧郁的粤语歌声朝他们涌来,像轻拍礁石的海浪,托着他们起起伏伏。
郭雁晖想了一会,才想起,这是张国荣的《风继续吹》。
***
孟续订的酒店在西溪湿地,远离杭州的闹市。
酒店叫悦榕庄,名副其实,仿造江南水乡而建造,雕梁画栋,弱柳拂波,流水潺潺,颇有些江南古韵。
夜色婆娑,温柔地飘落在郭雁晖眼中。
他跟着孟续经过马头墙,步入游廊。
重重叠叠的游廊七拐八绕,像永远都走不到头似的。
廊下的灯火影影绰绰。
郭雁晖停下脚步,望着赤色的火舌。它们仿佛都有蓬勃茂盛的生命力,不知疲惫地忘情燃烧,执着地为这凄冷的长夜,添一分微茫的亮色和微薄的暖意。
他盯着火苗,耳边蓦然传来一男一女对话声——
“你的信呢?还有这信——你哥哥的信——”
“替我烧了!烧成灰最好,烧成灰最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