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过她的长发,又轻扬她的衣袂。
她们彼此对视,一时静默无言,只有渔舟欸乃之声。
凤竹终于开口,道:“不好吃。”
皇甫思凝回过神来。她心跳如擂,咬牙切齿道:“你……你居然……”
她越是想要挣扎,凤竹禁锢的力气居然更重,还反过来问道:“霜儿怎么了?”
皇甫思凝羞怒交集,道:“你,你简直没大没小,不知所谓!以前绿酒老是讲你不好,我还帮你说话!”
凤竹理直气壮道:“我哪里不好了?”
皇甫思凝拼命挣动手腕,道:“你,你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
凤竹露出迷茫之色,总算是松了手,问道:“光天化日之下,不可以?”
皇甫思凝连忙抽出手,道:“当然不可以!”
凤竹想了一想,道:“如果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可以了?”
皇甫思凝终于明白,为何绿酒和那一大帮子皇甫府的仆人们都会有事没事地去墙角扎凤竹的小人了。哪怕什么都不做,光是这一张嘴,也能让人气得七窍生烟。她咬牙切齿道:“你又……又不是狗,怎么能做这种事?”
凤竹道:“狗咬人,我不咬人。我只是舔舔。”
皇甫思凝被她这个云淡风轻的“舔舔”二字差点气得翻白眼,怒斥道:“舔也不可以!而且——而且你居然还敢说不好吃!”
凤竹看着她大发雷霆,疑惑地问道:“霜儿生气了?你生气是因为我舔了你,还是我舔完了还说不好吃?”
皇甫思凝和她简直交流无力,愤愤道:“茨菰也好,菱角也好,你统统给我自己去剥!不许再来烦我!”
凤竹眨了眨眼,听话地开始剥菱角。她虽然和皇甫思凝一样于此道生疏,但是很快便抓到诀窍,一拧一掰,果肉轻松而出。她把菱角肉捏在手里,动作一顿,轻声问道:“霜儿,你吃吗?”
皇甫思凝见她有意示好,心里好受了一些,点了点头。
凤竹也点头,然后将菱角肉送入嘴中。
皇甫思凝还没来得及生气,忽然被凤竹按住了脖颈,上身被迫微微前倾。眼前一黑,有柔和的气息拂在她的面庞上。皇甫思凝本能地张口唤道:“凤竹……”旋即觉得唇上一暖,齿关被打开,凤竹将果肉渡入她的口中。
仿佛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凤竹松了手,重新坐好,表情依旧镇定自若。
皇甫思凝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山峰耸出,大石磊落。水花在空中飞散如雨。皇甫思凝抬头,只见一束银练从岩顶直垂而下,气势磅礴,原是一道龙湫水。长风掠过水面,细而轻的水珠溅落在她的面庞上,凉爽清冽,醒人神智。
皇甫思凝扭过头。
凤竹一边垂头剥菱角,一边问道:“霜儿,还吃吗?”
剥菱角——这个时候,还在剥菱角?
皇甫思凝脑子一炸,血直上涌,连之前那怒叱的力气都没了,伸出手指了半天,颤抖道:“你……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凤竹问道:“为什么不能?”
她这反问极理所应当,居然连半分愧疚或后悔也没有,仿佛天经地义。皇甫思凝呆了呆,愤恨莫名翻涌,大怒道:“你怎么能!怎么能随随便便对别人这样做!”
凤竹道:“我不是随随便便。我想了好久,实在没忍住。”
皇甫思凝又是一怔。
凤竹道:“而且,霜儿也不是别人。”
皇甫思凝脸色阵青阵白,忽然赤凝两腮,红得几乎快要滴出血来。
凤竹的语气平淡而真挚,道:“霜儿,你真的生我的气了?”
皇甫思凝嘴硬道:“你还不和我道歉!”
凤竹凝眉道:“霜儿,你这样食言而肥,会变胖的。”
皇甫思凝讶然道:“我怎么食言而肥了?”
凤竹道:“是你说的——‘你我之间哪需要说什么对不住。’你还说,我永远也不必和你道歉。”她望着皇甫思凝,语气与当时情境一般无二,温柔得叫人心都化了,“你忘了?”
皇甫思凝支吾其词,道:“那……那是因为你那么怕火,又是哭,又是笑。我,我看呆了,一时色迷心窍……都,都怪你不好!”
她被迫承认自己色迷心窍,又羞又愧。
凤竹扬了扬眉。
皇甫思凝定了定神,结结巴巴道:“总,总之,你不能这样喂人吃东西。”
凤竹道:“不能这样喂?”
皇甫思凝坚定点头,道:“不能。”她怕凤竹脑子不清楚,弄不清这事条理,指了指船头的舟夫,语无伦次道,“有旁人在场,你不能这样喂我吃东西,当然更不能这样喂别人吃东西。否则我就打断你的腿,你知不知道?总之……”
凤竹看了一眼舟夫,若有所思,道:“知道了。”
皇甫思凝道:“你真的知道了?”
凤竹乖巧颔首。
面对这样任谁见了都会神魂颠倒的美人,皇甫思凝纵然有天大的脾气,也消解了大半,何况她现在这股气连自己也分辨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叹了口气,只能安慰自己:就当凤竹是条她捡来的小狗,舔□□弄都是寻常事。
皇甫思凝严肃道:“下不为例。”
凤竹也很严肃,跟着重复了一遍道:“下不为例。”
皇甫思凝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峰回路转,碧波荡漾。迎面一艘小船,上头的老船夫似是与她们小舟上的船夫有交情,远远打了个招呼。
凤竹开口道:“你,过去。”
船夫与皇甫思凝齐齐一怔。
见船夫愣住不动,凤竹目光冷冷一扫。
船夫一时大骇,忙不迭地扔下了撑篙,跳下船去。
眼睁睁看着舟夫居然因为凤竹的一个眼神吓得弃船逃跑,径自往另一条船游过去。皇甫思凝难以置信道:“这都行?”
凤竹道:“有何不行?”
皇甫思凝道:“你疯了吗!没了船夫,我们怎么回去!”
凤竹拿起舟夫抛下的撑篙,道:“我已经看会了。”
皇甫思凝看着那个遭遇无妄之灾的船夫。他已经游到了另一艘小舟旁,老船夫帮着他从水中起来,他与对方说了些什么,两人都是一脸苦色。
“你居然就这么抢了人家吃饭的东西……”皇甫思凝只觉得头晕目眩,哭笑不得,“他招你惹你了?你为何要……”
凤竹道:“是你说过,我适合占山为王,做一个凶悍强盗。”
那两个船夫加起来起码一百岁。可她一个眼风扫过去,冷如寒冰,吓得那两人像小孩一样抱在一起,瑟瑟发颤,抖如觳觫。
皇甫思凝道:“我也说过,这只是玩笑话。你连一个破船都抢,还要不要出息了?我看你拿什么赔给人家!”
凤竹看向皇甫思凝。
皇甫思凝顿时警觉,捂住了腰间的钱袋,道:“你想也别想!”
凤竹眨了眨眼睛,极快地一伸手,从皇甫思凝发髻上抽出一根金簪,嗖一下地射到那条小船上。
两个抱作一团的船夫先是一愣,旋即又惊又喜地凑上去,拔出金簪,上嘴就咬。
皇甫思凝气得发抖,朝船上喊道:“你!给我回来!你不要你自己的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