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云来沉吟良久,老管家险些以为他要勃然大怒。但他怒意转瞬即逝,呵呵一笑,道:“我原来是看错了她。也对,她至少还有一半的血没有那么脏。”顿了一顿,“她出府去了哪里?”
老管家道:“小娘子的意思,似乎是想要进宫。”
皇甫云来轻嗤道:“胡闹。”
老管家心下也赞同。可惜眼前这个大阎王不在,没人管得住那个小阎王。他道:“小娘子似乎是想……无论如何,也要见最后一面。”
皇甫云来眼神阴寒,道:“这小妮子真是禁不得夸。她人呢?总不至于真的进去了罢。”
老管家道:“小娘子在路上耽搁了一下,最后还是打道回府了。”
皇甫云来冷笑道:“耽搁?谁敢把手伸到我女儿身上?”
他与皇甫思凝从来难有什么父女之情,两看两相厌。但她毕竟复姓皇甫,是自己的血脉,死也只能死在他手里,岂可容他人觊觎?
老管家素来平淡无波的脸上,头一回出现了一丝尴尬神色,道:“小娘子在路上……遇见了一个疯子拦路,后来把那疯子带了回来。”
***
“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茫然,恍若未闻。
绿酒摇了摇头,道:“娘子,您捡回来的这个人,不但是个疯子,还是个傻子。也对,若不是非疯即傻,哪里有人敢拦皇甫府的轿子?”
皇甫思凝道:“总得想个法子称呼她。”想了一想,问道,“她身上除了那块玉佩,再无可表身份的东西了?”
绿酒道:“您已经将那玉佩翻来覆去看了好些时候了,有何发现吗?”
皇甫思凝望着手中白玉佩,润滑如凝脂,线条浑然一体,毫无瑕疵,显然是难得珍品。
“上头的鸡雕得不错,活灵活现。”
绿酒轻咳了一声,道:“娘子,那恐怕不是鸡,而是朱雀之类的神鸟。”
皇甫思凝问道:“你的玉佩上雕的是不是鸡?是就别说话,不是就摇摇头。”
疯傻女一点反应都没有。没有说话,更没有摇头。
皇甫思凝毫不脸红,得意道:“绿酒你看,那玉佩上头的果然是鸡。”
绿酒的眉毛抽了一抽。
疯傻女既然进了皇甫府,自然早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极素的雪白袄子,身无点饰,长发委地,乌黑光艳如一截流瀑。她姿态丰逸,却不似寻常美人的肌骨婉然不盈一握,这样静静坐着,仿佛自有一种直节狷介,风骨凛然。
皇甫思凝道:“你生得这样好看,现在丢了,家里人一定很着急罢?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
绿酒道:“依妾看,她就是天生痴傻疯癫。说不准不是自己走丢的,而是被家里人当成累赘扔出来的。”
疯傻女神情平静。
皇甫思凝道:“是这样吗?那你就是没人要的了。”她伸出手,轻轻地牵起了疯傻女的袖子,声音轻不可闻,“和我一样。”
绿酒没听清皇甫思凝最后的话语,只劝诫道:“娘子,不管此人是否走丢,总归是来历不明,身份可疑。”
皇甫思凝道:“她生得好看。”
绿酒严肃道:“您将她留在身边,早成大患。”
皇甫思凝笑了一声,戳了戳疯傻女的脸蛋。她温顺如儿时过家家用来摆弄的玩偶。
“早成大患?就凭她?”
绿酒道:“此人来得蹊跷,又查不到去处,您平白无故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
皇甫思凝望着疯傻女,忍不住又捏了捏,道:“可是她好看。”
绿酒无语凝噎。
疯傻女不明白皇甫思凝在说什么,但是并不抗拒她的亲近。
皇甫思凝道:“总不能老是‘你’啊地喊,要给你取一个名字。”她将玉佩在疯傻女眼前一晃,“绿酒说这不是鸡,那就不是吧。神鸟……大约就是朱雀凤凰之流吧。朱姓不大好取名,那你就姓‘凤’吧。”
疯傻女的神情略滞了一滞,眼中似有微光涟漪。但她本就面无表情,是以皇甫思凝和绿酒都未察觉出她的异样。
皇甫思凝犹自苦思冥想,望她体态修长笔直,风操峻洁,竟想起了皇甫云来书房外那一片凤凰竹林。碧翳空朦,幽影暗染,深处满目绿篁,竹吟细细森森,那般情致竟与眼前人莫名相合,浑然如一。
她心中一动,道:“我就唤你作‘凤竹’,好不好?”
凤竹自然说不出不好。
皇甫思凝对自己取的这个名字很满意。
绿酒抚了抚额。
自家小娘子这种爱捡没人要的阿猫阿狗的习性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每回都养不长,活不久,平白添些伤心。最近几个月她倒是没捡禽畜回府,自己还以为她这毛病改了,没想到一来就捡了个大的,直接捡了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倒也不知道这次这个能养多久,活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