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柳摇曳,四月的春风吹出了暖意,畅春园的小侍儿精神抖擞的扫完三遍院落,只听哐当一声,惊的伏跪在地。路过的常矣不用想都知道,这淮阳王大清早不知道被谁点了油桶,炸了。他使个眼色给那侍儿,让他赶快离开,那侍儿吓得有些腿软,三步一歪的,离开的也不是那么利索。 常矣摇摇头,也叹叹气。这几日来,他也不是不知道淮阳王的脾性,那就是一个炸桶,前一秒还对你笑,后一面就开始让你哭。他的逻辑就是一条,看心情。 常矣廊前轻咳一声,道了一声扰,边烦扰淮阳王的随侍进去通禀。那随侍表情极为的尴尬,轻声的在常矣的耳边示意,还是不要前去打扰。常矣还在纳闷,只听一声嚎叫,惊得常矣一抖。苏瑜从里面狼狈的跑出,身上裹着个尚未穿戴整齐的衣服,边奔至院落边哭嚎,“李庭仙,你始乱终弃,你不是人!” 庭仙是淮阳王的表字,能喊出这个表字的,只有启炎帝、朝安宫和秦安宫。常矣眉头一皱,心下诧异,这个活宝不是应该在傅嘉安排的去处,怎么会出现在畅春园。 “哟,陪仙,大清早,怎么这么狼狈。”崔翡也住在畅春园,听着哀嚎声就迫不及待的赶来,且出现的刚刚好,正好拔刀相助,扶起落难的苏瑜。崔翡心中暗自赞叹,能在女公子的地盘把苏瑜抛进淮阳王的床上,老周还是有长进了。 这边苏瑜本来就有点不知身在何处的错愕,见到了崔翡,如见救星,八爪鱼似的扑向崔翡,“表哥,淮阳王要杀我灭口,快点救我。” 崔翡替苏瑜整理了一下衣服,拍拍他的肩膀,“我说陪仙啊,这么早你们就大喊大叫的打打杀杀,这淮阳王杀不杀你我不知道,但女公子估计受不了你们这打情骂俏。你知道,孕妇脾气都不太好。” 苏瑜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这是汾阳公子府?” 崔翡点点头,“她就睡在这畅春园的后面。” 苏瑜看向常矣,“常大人,我冤枉啊。我昨天晚上喝了酒受了惊吓,发了一夜的高烧,早上醒来就睡在这里了。女公子的嘱咐,我怎么敢违抗。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呀。” 苏瑜惊慌失措忙于解释的档口,淮阳王提着剑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崔翡诡异一笑,有戏看。 淮阳王也是一个不要脸面的,“苏陪仙,你不要胡说,你爬上本王的床,对本王动手动脚,受屈辱的是本王。” 崔翡不嫌事大,他动这搅屎棍,还不是想试试能不能看出春祭的出处。“王爷莫要激动,有话好好说,可千万不要想不开作践了自己。失节是小,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可寻了短见。” 淮阳王李镜根本没有寻短见的意思,不过是激动了一些,把剑甩来甩去,差点划了自己。但听了崔翡这话,觉得是个莫大的暗示,索性就拿起剑,撒泼的闹起自杀,他也确实有事情需要闹的大点,让李皎心软允了他见李酉。 李皎带着不寂公子回到公子府的时候,李镜正在寻死,且“死的”正是时候。李皎咧嘴一笑,差个侍儿搬来桌椅,坐到李镜寻死的近前,不缓不慢的招呼崔翡和不寂喝起茶来。 那李镜见她没有阻拦之意,心下一横,举剑便要自刎,剑离喉咙差不出一寸,李皎喊了停。李镜恰到好处的一动不动。 李皎唤来常矣,“王爷天家贵胄,尔等就这几分眼色,去,去把我的步光剑拿来。”李皎坐下后,却也不耽误李镜的正事,“庭仙,你手上这把是个浊物,你出去随便摆个风流倜傥的身姿勉强还算合适,但论了断性命还是我珍藏的步光比较趁手,它是当年老岐山王的随身佩剑,你用它抹了脖子,也不辱没你;再说,当断不断,其后必乱,我寻思着步光锋利免得你受苦。”说到此处李镜的脸色铁青,不敢置信的瞪着李皎。常矣和不寂却见怪不怪,丝毫没有劝慰的意思。这样,崔翡也只好静观其变。 李皎继续说道,“还有,你的黄肠题凑、梓宫、便房、外藏椁、金缕玉衣都选好造好了吗,像你平时这么重注自身德行的,还是先选好,不然你看看东祥王,那就是很好的前例;不过,”李皎眼皮一抬,凉薄的看向李镜,“可不要葬了我的院子”。 这态度算是冷酷无情了,气得李镜发抖。觉得抹脖子肯定下不去手,就放下剑,显得太多软弱。崔翡适时的夺下李镜的剑,李镜也没多坚持,他心里知道,李皎本来还吃软不吃硬,但这几年却越发的软硬都不吃了。 李镜心中不忿,“阿姐放心,我死也不死在你的地盘上,定不会脏了你的院子。”说完便横冲直撞的冲出畅春园。 苏瑜刚想跟追过去,趁机溜走,李皎哐当放下茶碗。苏瑜吓得急忙伏跪,“公子下臣知道错了,请看在我苏氏满门忠孝,绕了下臣的性命。” 李皎起身,挺个肚子走得有些缓慢,踱至苏瑜近前,弯下身子拿着短刀直接顶着苏瑜的喉咙,“苏瑜,你不过就是淮阳王的一个玩物,你觉得你有资格擅权专宠?你也太不爱惜性命了。” 苏瑜抖成个筛子,“奴才知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 崔翡觉得苏瑜就算是在畅春园跟淮阳王大闹一把,最多挨骂挨打,还不至于折了性命吧。但显然他低估了李皎的脾气,真应了他那句话,孕妇脾气都不太好。 崔翡勉力一试,堂表兄弟一场,还是要求情的。“女公子,陪仙也是昨晚受了风寒,糊涂了,还请女公子饶了他这一回吧。” 李皎起身轻轻一笑,“青鸾,我上次问你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你除了为崔家操心,为袁家打算,到了江北还要照顾苏家,真是难为你了。” 这话,崔翡没法接了,只得干笑几声缓和尴尬,“女公子教训的是,冲撞了淮阳王,还望女公子恕罪。” 女公子显然不想买账,抬脚踩住了苏瑜的伏跪在地的背,幽幽道,“苏瑜,淮阳王弃了你,你活着也没了脸面,不如我全了你的名节和忠义。”话音刚落,示意常矣上前结果了苏瑜的性命。苏瑜已经瘫软在地,而崔翡也傻了眼。 “母亲,儿子正缺一个艺师,苏大人正合适。”破天荒,不寂公子开口求情了。不寂公子开口之后,崔翡立刻明白了。这是恩威并施,苏瑜早就是选好的不寂公子的近臣。 崔翡心里十分的郁闷,或许自己这是给别人当了枪使,受益的却是不寂公子。 苏瑜的命算是被不寂公子救下了。不寂对苏瑜有救命之恩,做事能不拼命么。崔翡眼光一扫,并未发现什么瘸腿老奴,难掩失望,这步棋,失算。 入夜时分,李皎独自坐在廊前喝着酒,她虽经历两次夺嫡,但现下也十分的烦躁。少府君的屠刀会不会落在崔家的身上?少府君能帮助不寂登上皇位吗?崔家会不会发现皇子的真相?苏瑜真的就那么可靠吗? 等了许久,三更刚过,李镜便被侍儿背着回来了,离着有段距离也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李皎不放心,上前看了看李镜,见他只是酒醉,却是毫发未损,挥挥手命人把李镜抬进了屋子。李皎叹了一口气。 翌日,李镜果然如往常一般,似乎昨天没有任何事发生,亲热的拉起女公子的手一副撒娇撒痴的模样。 女公子却少了往日的兴致,不冷不热的招呼他。 “姐姐,我听说南山寺的桃花开了,很多文客邀约去那里斗诗,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吧” 李皎抬眸看着他,声音冷冷,“莫不是你昨夜闯祸了,今天想逃吧” 李镜一窘,“姐姐说的哪里话,莫说昨夜的事我是不记得了,就算是闯了祸,还没有谁能让小爷逃的。” 女公子摇着檀木扇子,兴趣缺缺,“庭仙,东都客至,不日,我就要去平津;如果你还是想要那个位置,动作就要快了;以今日为限。” 李镜很是吃惊,“陈氏叛众在平津,你在此时去平津,不要命了吗?” 李皎无奈摇头,“陈湘在平津会左右陈源,只有我去才能釜底抽薪。” 李镜的一双眼像千支钢针,能把李皎戳个窟窿,“别人都说你聪明,五岁开智,七岁成文,十岁布谋,在庭仙眼里,你不过是个不懂珍惜又不会放下的人;我若是你,十年前我就不会回来,今时今日更不会去平津。” 李皎也不反驳,冷笑一声,“这终归是我的选择。你的呢,你选什么?庭仙,我早与你说过,你若想要帝位,杀了我献与邱世玉,挑拨陈卢,许利王家,三家联手,再加上你这正统的嫡亲帝脉骨血,娶崔家的女儿招揽崔氏,除掉陛下的皇子,那把椅子你算是摸到边了。不过,你要是拿帝位去跟李酉表决心,劝你不必打算了,他是不可能活着出硕都。我之所以没有在山绝寺杀他,不过是念及姐弟之情,不想你伤心。” 李镜怒极反笑,“姐姐费尽心机谋划全局,还能顾及到我的心,真是要谢谢姐姐了。” 李镜咬牙切齿,愤恨道“你这是在逼我看清楚,逼我放弃,我与他都是你的六亲,为何皇兄可以,我不行,他能给你的,我一样少不了你,你如此为他鞍前马后,我不服气。” 这世间的不甘总有一日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散去,那时,李镜大约会觉得今日的自己很可笑吧。李皎不是不想让他明白,而是有些事情还是要靠自己琢磨透彻才行。 “庭仙,如果陛下是你,他现在肯定能果断的杀我;为王者,当以天下苍生为大爱,弃自身爱恶;你现在就像一个三岁孩子嚷着要娶妻;笑话罢了。” 如此一句,单刀直入,剜得李镜鲜血淋漓,嘴角灰白,竟愣在当场不知道该羞愤的离开还是暴跳的辩解。 一絮和暖春风吹过,李镜才找到些许知觉,没有刚刚的暴躁怨愤,反而是一脸的颓败。 他的声音透着疲累,又掖着忧伤,“姐姐,既然如此,那我确实可笑了。我所求的,不过是一份知己挚爱,天下苍生与我并无多大的干系……” “知己挚爱?我们身为皇族,就不配有这样东西。我教你看看什么是皇族该有的现实。”李皎唤来巽风,吩咐道,“去把李酉带来吧,让咱们多情的淮阳王看看他的情根种在了哪里。” 巽风表情古怪的看了看淮阳王,向着李皎低声道,“现在吗?当着他的面?” 李皎失去了耐性,大吼,“对!” 巽风觉得李皎最近的脾气越来越像四月风,时暖时冷,捉摸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