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点被兄长的歪理说服,但王琅并不准备表现出自己的动摇。
她不再接王允之的话,转而去思考致使他这么说的原因。
是和王羲之产生了什么不快?
还是荀氏那边有结亲前未提及的隐患?
或者和现代的很多准新人一样,有点婚前恐惧症,婚期越近越紧张?
王琅满脑子猜测,深恨一回来只顾着和兄长说话,没有先摸清家里最近的动向。
虽然她知道司南司北肯定一下船就在通过近仆之间的渠道替她收集信息,探听消息,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对她现在要做的推测没有任何帮助。
正胡思乱想间,被王允之揉了揉发顶,听到他在耳边轻声问:“找个人侍奉山山吧。”
王琅还没反应过来:“我有司南司北,身边近从目前够用。”
王允之道:“我说的不是那种侍奉。”
王琅愣了愣,从他轻不可闻的声音里猛然领悟,继而哭笑不得:“阿兄是自己娶亲了就来想我的事吗?”
南北朝的各种乱事浮现在她脑海里。
她想起山阴公主和自己的皇帝胞弟关系极好,觉得弟弟六宫佳丽万人,而自己只有驸马一人很不公平,皇帝想想深以为然,便给她找了三十多个男宠供她享乐。
山阴公主的母亲王皇后好像还是琅邪王氏女,显然是为了维护门第权势,才屈身下嫁给寒门武将出身的南朝皇室,根本没有拿士族教育子女的方式教育皇室子女。
然而在意公平这一点似乎是时人常有想法。
王戎的妻子就对夫妻之间称谓不同的事情十分不满。当时位高者称位卑者为卿,所以丈夫以卿称妻子,妻子却不能以卿称丈夫。王戎妻子爱以卿来称呼王戎,王戎说不合礼法,让她以后不要再这么称,妻子则振振有词回答:“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亲昵你喜爱你,才用卿来称呼你,我不这么称呼你,谁该这么称呢?)
王戎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就听任她这么称呼。
刘义庆编写世说新语的时候把这则逸事记进惑溺,表达自己批评的态度。但事情的发展正好相反,夫妻两人的对话成了夫妻恩爱的象征,留下卿卿我我的成语,卿卿也随之成为对爱侣的代称,直到近代还沿用不衰。
王允之过去不想这些事,现在却为此烦恼,大概是之前和她一样单身,兄妹之间没有区别,如今婚期将近,“自己有的妹妹也要有”之类的想法一下子冒了出来,意识到她婚事上的阻碍。
绕了一大圈,连和亲这种惊人之论都抛出来,最后竟然是为了这件事。
王琅颇感虚惊一场,放松下来笑道:“我还当发生了什么。阿兄大概不知道,司徒府之前有考虑过这件事。”
王允之挑起眉。
“我也是听仁祖提起才意识到,有一阵子每次到司徒府,座中总有来拜谒司徒的年轻俊彦,春兰秋菊,各有千秋。按仁祖的观点,是故意挑我在的时候请这些人登门,观察我的喜好态度,烧金试玉。”
王允之微怔:“他还与你谈这些?”
“仁祖率真,而且这也没什么不可谈的。”王琅说着说着不禁一笑,“我原先没想过这种可能,毕竟建康城里最出众的年轻人就在司徒府和我做同僚,每次入府都相见,其他人横竖都比不上几名府掾,请来纯属多此一举。不过仁祖提起之后我留意观察了一番,发现确实同他说的一样,是司徒府有意在约形形色色的士族年轻子弟上门。”
生活在东晋这样的时代,若是身边男子太过优秀,很容易引发谢道韫式的不满,即对自己的丈夫看哪都不顺眼,觉得不如出嫁以前的身边人。
王导幕府里的掾属是年轻士子里的翘楚。
袁耽魁梧倜傥,高风振迈,是东晋士族里极少见的雄爽类型。谢尚妖冶流丽,神怀挺率,是王琅心中晋人风流的代表。王濛在时人眼中风姿最佳,轩轩韶举,有如神仙中人。几人之外,常常也会加入集会中的王悦清润如春云,淡冶如春山,让王琅每次到司徒府常常会产生目不暇接之感。
不过王琅无意在自己的婚事上做文章,对男女欢爱也没觉得是生活必需品,因此索性不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之类的话语,而是道:“阿兄如今自己都还未成婚,要给妹妹身边添人,至少等阿兄自己有所体验之后再来推荐吧。若是婚前害羞紧张,我倒是可以陪阿兄多说说话。”
趁王允之反应过来发作之前,王琅赶紧一溜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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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迎当日,王琅着一身男装,混进男方傧相行列。
婚礼傧相一般由男女方的亲属担任。王舒这一支人丁单薄,他自己只剩下王允之、王琅这一子一女,早逝长子王晏之遗留的长孙年龄尚幼,不知能不能熬过早夭;唯一的亲弟在王敦之乱平定前去世,没留下子息,导致王允之成婚时男方家的傧相只能往王舒堂弟家借了王羲之、王胡之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