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挽之猛地睁开眼睛,盯着上头的床帐,久久未回过神。 “长生天在上,我宋挽之立誓,这辈子如果敢丢下世明,就叫我孤独终老、不得好死、永坠阿鼻地狱!” 稚嫩却坚决,一声声,言犹在耳。 她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总是断断续续梦见从前的事。好久不见 “殿下又做噩梦了吗?”世明将床头的蜡烛稍微剪得亮了些,眉宇间尽是关切。 “不算噩梦。”宋挽之笑着摇摇头:“因为我梦到世明了。” 世明微愣。 宋挽之继续双目无神的盯着床帐,等四肢渐渐回暖后,她就可以重新再睡了。 想想梦中的那年她才十二岁。时光白驹过隙,但她的人生,永远停在十二岁那年了。刚才虽算不上噩梦,但她十二岁的那一年,却是她人生中的一场噩梦。 那年哥哥宋仁之被三皇兄陷害,诬陷他以巫蛊之术毒害太子。母妃为了证明哥哥的清白,在哥哥被抓走的第四天自缢于永安宫。 她的母妃,曾经是京城第一琴师。原本是自由自在的性子,却为了父皇而困于这幽幽深宫、困于这无休止的宫闱争斗中。 母妃不快乐,一直不快乐。她记得母妃在自缢前对她说:“开心呀,不要害怕,也不要为母妃担心,不要叫人来。因为母妃啊,终于找到快乐了……” 后来父皇看在母妃的份上,打算饶哥哥一命,将哥哥与她一起流放到边关驻扎。可半路又不知哪里冒出的乱军,将哥哥斩杀,砍下他的脑袋后,抛尸荒野。 生前那么一个挑剔、爱干净的人呀,死后却沦落到被野兽蚕食身体、尸骨无存…… 那天起,她一无所有。 虽然父皇之后又后悔至极,马上下令让人把她接回皇宫,但自哥哥和母妃离开她的时候起,阳光再怎么和煦,她也不会感到温暖。彩虹再怎么美丽,她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兴奋地大叫。 她的世界只剩一颗冷冷的心,和无尽凄冷的长夜…… 宋挽之长叹一口气。不该再这么悲观,她既已选择重生,也是时候将这些伤痛全部放下了。 世明怕宋挽之着凉,将窗户关上几扇,又倒了杯热水给她。 “睡吧,我守着殿下,不怕。”他一字一句认真道。 宋挽之顿觉心里暖暖的。她笑着点点头,浅浅的梨涡煞是可爱。 她不是一无所有,她还有世明。 等身体开始渐渐恢复知觉,宋挽之又重新闭上眼睛。想着明日就可以帮世明找他的家人,她心里也顿时开心起来。 之后几次醒来,竟未再做噩梦。 * 翌日一早,宋挽之与世明就坐马车出发了。然而尚未出城,他们的马车就被守门的官差拦了下来。 世明手握马鞭,坐在车前,蓄势待发。 宋挽之掀开车帘,有些心虚的探出脑袋问道:“差大哥,有什么事吗?” “没看到后面还有那么长的车队吗?”那官差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你们两个算老几,敢插钦差大人的队?先滚到一边去,让大人的车队全部走完你们再出去!” 哼,忍一时海阔天空。 宋挽之赶紧让世明先把马车驾到边上,等钦差的车队全部驶出城门他们俩再离开。 没想到这一等竟然等了老半天。 宋挽之等的无聊了,掀开车窗帘,架着下巴看向车外花花绿绿的车队,忍不住蹙眉吐槽一句:“这什么钦差大人啊,这么骚包。车队都走了一炷香时间了还没走完,这架势是要把整个京城都搬过去吗?” 车内刚要出城的某钦差大人动了动耳朵。 仿佛听到有人在背后说我帅? 等这长长车队走完后,宋挽之与世明才继续前行。 或许三皇兄真的以为刺客已将她这个冒牌的长公主灭口,宋挽之没有发现任何与她有关的皇家告示。一路上他们二人畅通无阻,她连面都懒得蒙了。 车轱辘欢快地转。这几日是初春,天气也已经开始渐渐回暖。 宋挽之靠在车厢,研究着之前从京城黑市小贩那儿重金买来的九州地图。她想着北夷这么大,名义上虽为一国,但实则早已分裂成了五个部落。既然要帮世明找家人,得稍微有个确定的目标才行。 当年她托哥哥去问过礼部尚书,但礼部尚书也只是说世明是他从一个北夷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其他事情一概不知。但那北夷人贩子她现在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 宋挽之望向前头驾车的世明,问道:“世明,你对你来大邑前的事还有些印象吗?” 世明握着马鞭的手一顿,似是在挣扎什么。 她不要他了,等她找到他的家人就要把他丢下了。 半晌,世明摇了摇头。 宋挽之垂眸。 似是想起什么,她忽然间又抬起脑袋,笑道:“听说北夷洛族的大皇子,因为北夷当年的宫廷内乱至今仍下落不明。我们的世明长得这么好看,该不会就是那位流落民间的大皇子吧。” 一瞬间,世明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宋挽之一愣,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她错了,她真的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世明会对自己的身世反应这么大。 “前方有三辆马车,在往这里来。”世明忽然道。 宋挽之看着前方的路问道:“有什么蹊跷吗?”原来世明脸色突变,是因为紧张前方突然出现了几辆陌生马车? “不对,车轱辘声一样。”世明侧耳仔细去听:“这是之前钦差大人出城的那几辆马车,出了至少三里地后,忽然又掉头向这里来。” 世明从小五识就比常人强出许多,且记忆力绝佳。只要是在他记忆里曾出现过的东西,就绝不会认错。 现在突然掉头只怕会更让人生疑,况且一路上宋挽之都很小心谨慎,也没做什么让人怀疑的事。 宋挽之柳眉微蹙,一边找了块纱巾将脸蒙上以防万一,一边对世明道:“没事,我除了上次宴会上见过些使臣,朝廷上见过我的大臣并不多。我们就装作和寻常赶路人一样就行。” 世明点点头,握着马鞭继续赶路。 当前方钦差大人的那三辆骚包马车缓缓靠近他们时,世明暗自的右手伸向腰间的佩剑。 一道马嘶声起,三辆马车忽然分散开来,其中一辆堵住宋挽之二人的前路,另外两辆一左一右将宋挽之的马车夹在中间,不得动弹。 世明猛地将马车驾停。 失策,来者不善,看来还真的是冲着她来的。 眼见已无退路,宋挽之将车帘掀开,眯眼看着堵在她前头的那辆马车里,徐徐走下那位穿着华丽锦衣的骚包钦差。 “挽挽表妹,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碰面。” 沈离摇了摇手中的鹅毛扇,同样眯着眼睛笑着对马车内的宋挽之道。 * 很快,宋挽之和世明就被沈离“请”到了他那辆极尽奢华的马车上。 “你怎么知道那马车里的人是我?” 宋挽之抓起沈离车厢里的青果,毫不客气的啃了一口,还顺手递给抱剑坐在她身边的世明一个。 世明见宋挽之的神色并不紧张,他也稍微松了神,但依旧在戒备中。 沈离颇为嫌弃的瞥了宋挽之一眼,摇了摇手中的鹅毛扇:“我很早前就对你说过,只要有人说我坏话,我在十里八乡外都能听的见。”在城门口的时候他就听见说他坏话的那个声音有些耳熟,路上想了半天,才总算想起来。 额,竟然一早就在城门口听到她偷偷吐槽了。宋挽之对沈离的这项和他人一样骚包的附加技能,深表佩服。 当然,是讽刺的。 她与沈离的关系并非什么表兄妹,宋挽之明白,沈离是为了隐瞒她的身份,才当着众人称她为表妹。 虽非亲故,但她与沈离也是从小就相识,而且是在遇到世明之前。 沈离现在是大邑朝风头正盛的兵部侍郎,而他的父亲曾经官拜内阁首辅。因为他那个有权势的爹爹,在宋挽之小的时候,沈离就是哥哥的陪读。在夫子的课堂上,宋挽之经常会看到沈离,但实际上二人并不熟,甚至互看对方不顺眼。 宋挽之鄙视沈离为人骚包又高调,而且功于心计、诡计多端。 沈离也嫌弃宋挽之一肚子鬼机灵、古灵精怪的,不像安分女孩儿。 原本宋挽之的母妃挺看好沈离这个青年俊秀,想与沈离的父亲定门亲事,也算给宋挽之找个牢靠的婆家。但宋挽之的哥哥就曾有言:“如果沈离兄要是娶了开心,驸马府不出三日就能立地爆炸。最后不是开心成了寡妇,就是沈离兄成了鳏夫。” 宋挽之觉得她哥虽然毒舌,但对这件事的描述却非常客观。 所以等夫子的教学结束后,宋挽之与沈离就非常自觉的没再见面了。 “那你又为何把我截下来。”宋挽之白了沈离一眼。 沈离也毫不客气,抿了口茶道:“因为本官考虑了一下,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帮忙。”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宋挽之眯眼。 沈离挑眉:“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私自逃出宫的悦宁公主?” 二人只言片语间,世明就已感到四周的氛围有了针尖对麦芒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