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香袅袅,低低游走。
隔着道荷池屏风,一女子绾了个飞天髻,发间簪着金丝点珠的艳艳海棠。她身着一袭浅红妆花窄袄,脚边堆着吹雪一样的绉纱长裙。她面上用一块粉色坠珠轻纱遮着,肉眼可见的画了精致的妆,秋波眉,妙月目,拉长的眼尾用淡红的胭脂细细染上,额心贴着海棠花花钿。肤如凝脂,眉眼明妍,面似流霞。
她怀里抱着把琵琶,芊芊细指转轴拨弦,也不唱,只是忘我的弹着。
槅扇开着,穿堂风往屋内去,屏风上的荷池就像活了一般,水起涟漪,花叶摇曳。
有人走了进去,沉稳的步伐敲打在木制地板上,像合拍的韵律。
屏风后的女子笑了,嗓音娇俏,精致的眉眼眼波流转时逸出丝丝缕缕的风情。“爷昨日仓惶离开,小女子以为爷再也不敢踏进这阁楼半步。”
那人在屏风前的织金软垫上坐下,透过屏风看着那抹模糊的身影,似看得魔怔,一动不动。屏风后的女子已习惯了这人的沉默与注视,再次弹起了琵琶。
一曲毕,指尖方动,她才听到那人道:“莹莹,我说过,你不用像对其他客人那样对我,也不用用那样的称呼称呼我,你怎么高兴怎么来,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提,只要我能为你做到。”
闻言她嘴角浮现出一抹稍纵即逝的怅然笑意,“爷说笑了,爷替莹玉赎了身,莹玉便是爷的人。爷不想莹玉自称妾身,莹玉不称便是,爷不想莹玉唤您一声爷,莹玉却不知该如何称呼爷。爷虽赎了莹玉的身,却不过每日沉默的坐着,问些莹玉过往的身世,却从不谈及自身,亦从不碰莹玉。昨日莹玉一五一十的说了过往,想是吓到了爷,莹玉是下贱命,过的都是下贱的生活,比不得爷金尊玉贵,爷要是厌弃,又何必赎了我?”
低低的啜泣声透过屏风而来,莹玉谈及昨日他的离开,似被狠狠伤了心,言语间透露出委屈的哭诉与认命般的自嘲。
“莹莹……”莹玉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屏风前的人,年过三十的人嘴唇颤抖得厉害,良久才再听到他沉下去的声音。“我赎你,是因为我想认你做我的干女儿。”
莹玉震惊地抬起头来,面颊上的泪痕随着这个动作快速甩落。这话听来实在不可思议到好笑,有谁赎一个妓女的身,是为了做女儿的呢?这是嫌自个的身家太干净了吗?
“你长得和我女儿很像,”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有些艰难道:“因为一些原因,她和我们走失了,我找了她十年,十年里,天南地北,她始终杳无音讯。就在我开始绝望想要放弃寻找的时候,你出现了。你和她很像,几乎一模一样……所以如果你愿意,我想认你做我的干女儿,你会有自己的院子,有伺候你的仆从,从此你会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再不用受苦,再不用遭人白眼。从此你是清白人家的女儿,会嫁给自己属意的男子,过上和美的日子。”
“难怪你看着我的时候,会露出那么悲伤的神情。”莹玉喃喃道。她的话语不再讥讽,不再自轻自贱,亦不再玩转青楼女子欲拒还迎的手段。对面人描绘的未来,似乎触动了她,以至于她神情平静得有几分哀伤与茫然。“你的女儿,是叫莹莹吗?”
“是,她叫绮莹,她还有个妹妹,叫绮雪,她们本是双生姐妹。”
“双生姐妹啊……你昨天如此悲愤的离开,是因为我的过往……太过难堪,让你想到了你的女儿吗?”
“是,我很害怕,也很难过。”他沉默下去,神色黯然。“我怕这十年里她经历过太多我无法想象的磨难,我怕自己来得太迟,我怕再没有机会对她进行弥补……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不,您是一个好父亲。”隔着屏风,莹玉的苦笑露得毫不掩饰。对面的人听到此话,身躯狠狠一震,脊背迅速弯曲下去,用双手死死捂住面庞。
“至少您寻了您的女儿十年,而我的父母却是生生将我贱卖了。我曾经也有一个家,我只是被抛弃了。被抛弃的人没有家,也没有父母。其实我很羡慕您的女儿,有您这样一个没有放弃她的父亲。”
他低低呜咽,痛苦道:“……不,不是的,是我先抛弃了她。”
……
季璃清藏在远处一株枝叶茂盛的树木上,横躺在枝桠上看着那一身粉衣的明丽少女失魂落魄着离开,有些诧异地抖了抖翘起的脚尖。
一栋小阁楼,四周都是普普通通的屋宇,连近一点藏身的树木都没有,用来金屋藏娇似乎很不错。
季璃清潜身停在那阁楼上,就见官牧钺走了出来。
这可好,什么都听不见了。
官牧钺走了,看起来神色不太好,身形还有些微踉跄。
这倒是奇了。女儿跟踪老子,老子金屋藏娇,怎的出来是这副要死不活的表情?官牧钺怎么说也是名震江湖的一方大侠,又是一派掌门,那夜在洛剑山庄门口初见,他还是一副气度非凡的俊朗模样,怎的不过四日,就成了被挫了锐气的疲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