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抢回拜帖,不满道:“请君谨言慎行。”
她将拜帖重新放到小厮手中,说:“递到张尚书手中,速去。”
小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捂着拜帖跑进府内。
张不移讪讪,道:“你找父亲啊。我领你去堂屋等候吧?”
“不移郎君客气。”昭元冷冷道,抬步踏过门槛。
几人在堂屋坐下,仆从上茶。
张不移殷勤地问:“上次听了你的办法,我已寻出那本残卷,原来是南国古山居士的《闲潭记》,我实在大喜过望。没想到,你们宫中女史还是有些才干的。对了,除了摆弄衣裳、膳食、器具,你们还懂些什么?”
这话一出,连尤女史都愤愤。
昭元:“怎么,你看不起女史?”
张不移立即改口:“非也,我是虚心求教。”
“呵。”昭元一口都不愿喝张家的茶,她将茶盏推得远远的,漫不经心道:“我们知道的多了。譬如总有内廷官员出入宫中时,想方设法邂逅女史。一旦碰上面,那官员出宫后,必要大肆宣扬自个如何风流倜傥、掷果盈车,引得女史们对他趋之若鹜。实际上呢,是他死皮赖脸缠上去,就是个恬不知耻的狂徒!”
张不移怔愣:“这么说,有人纠缠你?”
昭元蹙眉:“你真没听明白?”
“没明白。”张不移:“请明示。”
“虚伪!”昭元气愤:“不日前‘檐下相看驸马’的打油诗,难道不是出自你手?”
她转向尤女史:“你念出来,让这伪君子听听。”
尤女史得令,一字不差地背诵道:“檐下相看驸马,昭元眼难挪;宫内人言啧啧,不移我同羞。岂料得见公主,翌日博士做;约莫花痴中意,苦哉哪——”她声音越来越低。
堂屋中候着的张府仆从,已经有人低低笑出声。
“停。”昭元实在听不下去,喊停。她越想越气,质问张不移:“你可有解释?”
张不移思索片刻,解释道:“你是误会了?其实我没见过昭元公主,她不喜欢我。”
昭元:“我自然知道。”
张不移:“我也不喜欢她。”
昭元眉头一蹙:“不用你告诉我。”
张玦不解:“那你气什么?我跟昭元公主清清白白,并无情谊。”
昭元一口气堵住喉咙:“……话不投机!我跟你无话可说。”
张玦纳闷。
忽而,他看见什么人,立即起身唤:“父亲。”
昭元转头看去,原来是张尚书正由仆从带至堂屋。
她跟着起身。
张尚书见到昭元,略有惊讶,拱手正欲行礼。
昭元抢先一步,行礼道:“女史李氏,见过张尚书。”
听此,张尚书领会,中断行礼的手势,道:“不知宫中女史来访,幸会。”
“不敢。”昭元笑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尚书抬臂指向书房:“随我来吧。”
昭元随张尚书来到张府书房,其余人被屏退在外。
书房朝南,门前植竹,可见风雅。室内,窗明几净,藏书丰厚,书案顶上挂一横匾:宁静致远。
甫一坐下,张尚书请罪道:“臣失礼,望公主见谅。”
昭元颔首:“事急从权,无碍。”
“谢公主。”说罢,张尚书斟两盏茶,推一盏到昭元手边:“公主请用。只是不知,公主为何事而来。”
昭元敛了下目,开门见山道:“我既冒险亲自登门,便不与尚书你打太极。我今日来,是为‘立场’二字。”
张尚书不紧不慢地喝抿口茶:“臣立身清正,不知公主何出此言。”
昭元心道真是老狐狸,话中一点破绽也无。
昭元先发制人,刺其痛处:“听闻张尚书为官三十载,不过周朝建国仅二十年。想来另外那十年,张尚书在前朝为官,亦是忠心不二。”
闻言,张尚书放下了手中茶盏,眯起眼。
父皇说,当初胡人乱华时,张氏偏安一隅,毫无骨气。张氏上两辈心思就已经坏了,眼中只有家而无国。昭元亦知,名利最是动人心。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故而想拉拢张氏,许以利益是上策。
昭元不急,耐心地与张尚书周旋。她话锋一转,道:“张氏自然是忠臣。只是陟罚臧否,皆有所依。尚书难道不想为张氏以后的百年荣光,谋得个准话么?”
张尚书抬眼:“公主这句话有点意思。”
昭元娓娓道来:“太子年幼,来日继承大统,还望张尚书辅弼。”
张尚书:“臣之本分。”
昭元又道:“自父皇登基,厚待贤者能人,不曾打压过前朝遗臣,尚书想必深知其中益处。等太子即位,子不改父道,亦不会打压。”
何止如此,京畿各州的刺史,都与张氏关系密切。因为只要张氏举贤,父皇便会任用,可谓纵容至极。若是换了个权欲大的君主,哪里容得下他们。
张尚书:“天子开明,臣之幸事。”
“不过,若有意外,别的什么乱臣贼子肖想帝位……拥立者能建一时之功,能否长久却不好说。”昭元唏嘘:“尚书神思敏捷,想必已明白我的意思,望深思。”
书房外一阵风刮过,竹叶沙沙作响,飘落满地。
张尚书吁口气,低头看向盏中的茶:“实不相瞒,臣是个长情的人,这家乡的茶,虽不珍贵,但几十年来喝惯了,此后什么乌龙普洱,臣喝得都不爽口。臣啊,见不得变化。”
昭元领会,张尚书这是在以茶喻志。她满意道:“如此甚好。”
又闲聊了几句,张尚书甚至送了斤茶给昭元。两人才走出书房。
昭元抱着茶饼,走出院子一看,发现张不移跟尤女史一处,竟还等着没走。
见她出来,张不移上前:“我方才仔细想过一番,原来你是为昭元公主鸣不平。”
昭元此刻心情好,不与他呛声:“对。”
她看向尤女史,猜张不移突然顿悟,肯定是被人提点了。
果然,尤女史讪笑,神色闪躲。
张不移哑然失笑:“那首打油诗确实是我杜撰的,我认错。若昭元公主听后心生不忿,还望女史代为道歉。”
昭元打量他:“你怎么……还算有可救药。”
“那你可否告知名讳?”张不移问:“我们也算相识一场。”
昭元吐出两个字:“不可。”
她微服私访,怎么可能告知旁人身份。
昭元叫上尤女史,起驾回宫。
张不移束手无策,只好目送。
马车上,昭元问尤女史:“你为何要指点张不移?”
尤女史劝道:“公主,不移郎君只是无心之举,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昭元撅嘴:“算了,不与书生计较。”
马车离开张府后,张不移转身回去找父亲张尚书。
在父亲面前,张不移一派恭谨,询问:“父亲可否告知,今日来访的女史名讳?”
张尚书不怒自威,道:“莫要多问。”
张不移:“可……”父亲神色严厉,他不自觉消音。
而后,张不移又听张尚书道:“今日没有什么女史。”
张尚书吩咐仆从:“你去知会二姑娘,今日别家的姑娘登门找她,刚告辞离去。二姑娘能明白。”
仆从领命。
听此,张不移意识到那女史的来历可能非同小可,不敢造次了。
跟着张尚书穿过抄手游廊,张不移心下不甘,实在忍不住,追上去小声道:“父亲,你就告诉我吧,我绝不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