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熙长宁二十七年三月三十一
深夜的浮言药阁落满了朔安不可多得的静谧,凌靖寒凭借一身轻功自药阁后墙翻阅进来,只往前走了几步转过弯来,竟刚好看到独身站在院中所有所思的重曦。
刚刚从配药间出来的重曦此刻手中正捧着个白瓷净瓶,没想过他会在此深夜,披星戴月而来,压住了心中泛起的小小欢喜,有些话虽然是多嘴但还是免不得问道:“今早才知道,朔安西郊的陵寝突然死了数个守灵人,引起周边百姓不小的恐慌。”说完,她那一双黑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凌靖寒的眼睛,就像她不用他亲口说话只看就能得到答案一样。
凌靖寒随她回了房间,在茶案前坐下,随后将手中的短剑放在案上,淡淡地说道:“他们都是大辰细作,以守灵为掩护搜集帝都消息再通过运送寿材的车马人手将消息送出。”他说话的时候面不改色,早就认准了那些人的命不值得可怜。
重曦走至他身前将药瓶递出,随后坐到他对面,看着他疲累的神情就知道连日奔波的辛苦,顺着他的话,简短地说了一句:“细作可恨。”可她做不到因此而认同杀人的做法。
凌靖寒接过药瓶,对她致了谢后起身就要走。
他身后的重曦却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道:“对不起。”
这一句突如其来的致歉,让眼见着就要走出房间的凌靖寒停了下来,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净瓶,十分难解地转过身来看了看她,不明所以。
重曦见状也站起身来,解释着说道:“患者情况不可私自泄露,但解药是我配的,是我没能按捺住,问了一句萧大夫随你进宫的事情,事关病人病情,望你不要怪他。”
“事实而已,为何要怪?”
重曦绕过茶案,直接走来他身前,在窗边微亮灯火的映照下,她粗浅看得出他心有忧虑,她抬起手来轻轻按住他的手臂,低声在他身前说道:“萧平只说了地牢,但有些搪塞他的话未必能够说服我,地牢无圣旨不可开狱,你比我清楚伪造圣旨是何罪?我只想问一句,待日后事情查验抖出,你是想陪牢里的人一起死吗?”
凌靖寒不是一个情绪起伏明显的人,可重曦在他面前提起这桩事情的时候,他却鬼使神差地失了平静,看得出他在努力压制心中怒火,所以语气虽然带着些责备,听起来却只有冷冷的淡然:“她是我母亲,我做不到为了一纸圣御而看着她死,别的妃子患病有太医诊病有亲人侍奉,我母亲是有罪,可她难道就该无人问津到等死吗?”
“对不起,我不该问......我,我不知道这事。”重曦将他的话听完就怔怔地愣在原地,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立刻道歉。
“不怨你,是我一时激动才会失态。”
“天下人都以为你不领朝职,是因为心在江湖逍遥而不喜帝都的缘故。”重曦知道地牢,也清晰地听闻过七皇子的生母兰妃,可正因为她比别人都清楚,才绝对不会将这两者想到一处。
如今她才知道,他为何空有皇子身份而无亲王待遇。
“我自有我的去处。”只是在天下人眼中,他所谓的去处,并不是代表善意的归处罢了。
“七皇子府就在西锦街区,与药阁乃近邻,我连日出诊的时候多次经过那里,你也许不知道,许多百姓远远看着这座府宅,私底下都会说这里少了些富丽堂皇,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睿王府养牡丹,旭王府有莲池,瑢王府种松柏,宣王府种红梅,晋王府植桂花......只有七皇子府是大片满园青翠的竹林,就连古今诗词都早已咏赋不出什么新意了。”
凌靖寒不语。
重曦继续说道:“可只有心最沉静的人,方能体悟竹的气节......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有气节的人,实在不必为人言所累。”
“肺腑之言难得,多谢你。”凌靖寒一贯言简意赅,情不外露,说完这句话便离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而重曦对于他这种来去方式早已经习惯如常,并没有什么多想。
此刻虽然已是晚上,但还不到睡下的时辰,重曦走出药阁一个人在街上闲晃也不知道该去哪,不过走着走着就到了她常去的那家茶楼,里面倒是已经没有人了。在配药间待了一天的她脖子早就酸了,随意扭了扭脖子抬起头向上看的时候,便隐约发现茶楼屋顶坐着一个正在喝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