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微风追逐着流云,正痴狂般缠绵飞舞。
程国与大熙即将联姻的消息从国都传到竹苏,也不过是数日的功夫。
重曦心中明白,重赫继位新君不过一年,眼下战事胶着程国正是风风雨飘零之时,他身为国君自然是江山社稷为先,程国适龄的待嫁公主之中便只有她和重瑶,她更不会忘记自己妹妹心中自幼的期许。
她自幼被送到竹苏研习医理,这些年去过东陆浮言药阁的许多分号,与众位医家共研医术,自知早就习惯了适应陌生的环境以及为人处事的道理。这几日以来,藏于心底的声音一直在敲打着她,她明白如果一定要有个公主被送往大熙,那么她自己比重瑶更为合适。
整理药草已经是第三次混错了,主峰上的大师兄苏谦拿扇子敲打了她的头,“你站在这里半个时辰了,究竟在想什么呢?”苏谦和大师姐傅幽燃以及重曦共同住在主峰上面,比起常年住在紫林峰的凌靖尘和江柒落,重曦自然和他们更为熟络。
“师父昨日命我去文城浮言药阁取个药方,我得离开几日。”重曦不知道这些话能否搪塞过去。
“如今边境在打仗,文城距离大辰很近,百姓偶有惊慌街面上也并不十分安宁,你一个人出去定要小心行事。”苏谦竟没有听出任何不妥,他还不忘嘱咐说道:“文城那边蛇虫鼠蚁多的是,你别忘了带些药粉。”
“我就是医女,这种事情还能忘了?”重曦早已经习惯身边的师兄师姐拿她当小孩子看。
去文城需要留宿,所以重曦早已备好了随行物品行李,由着苏谦亲自将她送下山,又叮嘱了比平日里多上许多的话,以致于她脱口而出的随意说道:“师兄说了这么多,倒像我不回来了似的。”
苏谦从袖中拿出一柄匕首放到她的手中,“你不会剑法只学了轻功,这个匕首你留着傍身,见到浮言药阁的大夫如果有意见相左的地方,不要冲动的立刻同人家杠起来。”
望着重曦离开的身影愈渐远去,竹苏守山人走过来朝着苏谦作揖行礼,说道:“苏师兄,朔安城那边昨日送过来一个盒子,也没说是给谁的。”他拿出一个雕花楠木盒子,交到了苏谦手中。
“多谢,有劳了。”苏谦多少猜得到,他转念一想随口问了一句:“北境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山中岁月太慢,以致于久居山林的人会不自觉脱于世俗,渐渐的不想听也不想看,可再避世的人总有一日也是要重归浊世的,有些消息不想听不代表不存在。
守山人逐条禀报着,有条不紊地说道:“程国派遣使者前往大熙朔安,意图行联姻之举,我朝国君册封六殿下为宣亲王,令其带兵增援北境......至于北境战事如何,在下确实不知。”
“联姻?册封亲王?”苏谦已经半月未曾下山,他并不知道这些。
守山人也是看着苏谦一脸吃惊的表情,便明白了七七八八,徐徐问道:“苏师兄不知吗?前日重姑娘下山的时候,在下便已经将这些话如数告知了。”
苏谦不用细想便已知道她的盘算,脸色顿时煞白道:“坏了!”
正想要去将重曦追回来,身后不远处高台上便响起了一阵冷若冰霜的言语。
“她不是小孩子了,若此时连个主意都没有,便不配做竹苏的人了。”
苏谦转过身来,便看到江柒落只身孤影站在石台上面俯视着他,面上依旧是那般淡然与从容,她从来不主动提起更不关心竹苏之外的任何事,此刻缓缓走来苏谦面前行过同门之礼后,淡淡地说道:“两国联姻的前朝旧例有很多,这次自然不例外。”
“你也听到了,程国不日便跟咱们大熙联姻,程国如今的未嫁公主便只有重曦和她妹妹重瑶,曦儿恐怕是瞒着咱们回程国了,她定然不会看着重瑶远嫁,若真是她嫁去了大熙你可知道她会嫁给谁吗!”
“那是她的事情,与我无关。”江柒落眼波从头至尾都未曾泛起任何波澜。
“今年突然发生的战事紧迫非常,靖尘被召回朔安皆在意料之中,可是他出征之前就被封宣王殿下,你就不奇怪吗?陛下若想要册封亲王,等到靖尘打仗凯旋而归不是更名正言顺吗?”
江柒落神情的变化很隐晦,她不是将一切心思所想都放在脸上的人,纵然心中荡起微波涟漪,说出口的话依旧是那般平淡如水:“靖尘是已故温誉皇后嫡出的六皇子,身份尊贵且自十六岁起便开始随军出征,立战功也有数次,理应早被赐封.......至于为何在出征前册封,不是我一个江湖女子该思虑的。”诚然,她确实也是今日才知凌靖尘被赐封宣亲王之事。
天下人都猜得出的结果,她一个江湖之女站在山林溪涧之中置喙几句又有何用?
言及至此,她却想要提醒苏谦一句:“师兄,重曦有她自己的路要走,你我不便干涉太多。”
“她是咱们的师妹!”
“她也是程国的昭宁长公主。”
苏谦在她的言语下找不出任何反驳的间隙,听她继续缓缓说道:重旬师叔当年为何要送她来,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让她成为能够辅佐家国之人吗?”
“她是个女子,如何担得起家国重担?”
“两国联姻,一个女人就能够解决的事情便不应该牺牲掉更多的将士。”
这便是重曦与重瑶姐妹生来就该抗在肩上的重担。
苏谦终究还是被江柒落说服了,他平复着心情在此地站了一会后便随她上山,知道凌靖尘一向和她要好,便询问道:“算算日子,靖尘想必到了北境,近来可有书信传回?”
“军政要务颇多,他要协助睿王殿下一同商讨机要军务,自然没有闲暇往竹苏传信。”江柒落一心都在下棋和练剑上,虽然这些年她与凌靖尘两个人居住在紫林峰上面,也是一直都是进退有礼,从未逾越分寸之间。
“若不是今日下山,你恐怕也不会知道山下的消息......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关心战事吗?”
江柒落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叹着气平淡而讲:“北境若有消息,天下皆知;若无,便一切自安。”
苏谦看着处变不惊的江柒落,他不会忘记这个姑娘在她十六岁那年曾经在棋局上面胜了他们师父半子,她棋走险招,步步为营,曾经假意自投罗网却又绝处逢生,这下棋的手法丝毫不像一个久居山林冷淡情浅的江湖之人。
就在江柒落准备从岔路回到她所居住的紫林峰之时,苏谦递给她一个小木盒,说道:“前日早晨有人送到竹苏山下,是今早守山人方才交给我的......这应该是给你的。”
江柒落谢过后,一直走到紫林峰半山石壁之时才把盒子打开,看到一支被精心修复过的白玉发簪完好的躺在里面,上面的海棠依旧明媚。
海棠是她母亲喜欢的,而这簪子一直被她珍视如宝,可就在先前她与凌靖尘在紫林峰于夜间练剑的时候,那枚白玉海棠的发簪掉落了,到白天找了许久也是寻终未果,没想到还是被他找到了。
只不过,玉已经破碎了。
就算是这天下最华丽的东西,也不如这一枚寻常玉簪带给她的珍贵。她虽然止口不提自己的亲人,但在她心中,逝去的母亲和千里之外的兄嫂远胜过一切。
她的心思从来不会宣之于口,但他却懂了。
恍然之间,十八岁的凌靖尘与十七岁的江柒落,竟然已经相识了十年之久。
有些话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清楚得很,这两年他回朔安的次数越来越多。自她知道他名姓之时,就知道他是大熙皇族六殿下,帝都繁华而边境难安,她纵然再不谙世事却也知道,他彻底离开竹苏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而她江柒落,却宁愿一辈子只做江湖人。
突然不想回到只有她一人的紫林峰,站住脚徘徊片刻后决定去一趟后山。
重曦下山后赶回程国的脚步很匆忙,黄昏之时需要留宿文城,偏偏这座城是个山城,几乎大半房屋傍山而建,天黑之后她朝着山上留宿的地方走着,听见身后有东西靠近的声音。
“什么人?”她猛地回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下不远处竟然趴着一只小狼崽,突然那只两眼放光的小狼崽竟然匆忙间跑掉了,她脚步刚迈出去就听见‘嘶’的一声从耳畔划过落地,竟然是一只毒蛇,此刻已被一把锋利的剑劈开,血染红了身下的树叶和草木,在半空留下了刺鼻的腥味。
重曦才发现自己匆忙之间忘记将驱蛇药粉涂抹在身,怪不得那只小狼崽还没来得及狩猎就仓皇而逃,连它都感受到了危险,她竟然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