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馥雅在毫无预兆之下,猛然间看到湘云,顿时心下有些愣怔。 说实话,要不是这次意外的见面,马馥雅都快要把她的这位堂姐忘光了。 刚才那一声惊叹实是出于本能反应。 但喊完之后,马馥雅才突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位虽然是她平日情同亲生姐妹的堂姐,可对方和其父兄又是怎样对她们一家的呢。往昔种种顿时如枝蔓一样缠绕着她的思绪 马馥雅一直是楚国百姓心目中十分亲民的公主。 这是因为她从来不自持公主身份,认为自己即便生于帝王之家,也没和寻常的百姓有什么不同,不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况且在她心目中,家人也只有皇帝阿爹,皇后阿娘,还有她的太子弟弟。她偶尔还在感叹,若是母后能给她多生几个兄弟姐妹就更好了。 马馥雅的父皇和母后一直对她有求必应,她反而总觉得不满足,因此兴趣总是变化多端。 她对医术感兴趣,也是出于孩提时期的某次偶然事件。一开始是她跑出宫外玩耍的时候,在林间捡到被打伤的小动物,出于对弱小者的怜悯之心,她逐渐学会了医治小动物,而后便是过渡到了人身上。 不知为何,她在救济、医治贫苦百姓的过程中,才获得来自金枝玉叶身份的自得感,尤其是他们对着她感恩戴德的时候,更是如此,尽管她知道从这些人身上也得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回报。 这是她为数不多胜过马湘云的地方。她一直不明白自己的父皇为何总爱约束着她,还总是以马湘云为敦促她的模范。 她倒是对马湘云没有什么怨怼之心。只是觉得她的堂姐有些过于死板,也忒不活泼了。 但放眼过去,她有什么心事除了对母后说,剩下来的就只有对湘云说了。 湘云好本事,她总是能从对方那里得到安慰。 除此之外,湘云的父亲,她的堂叔每次见到她也总是笑得和蔼可亲,让人如沐春风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谁能想到,他们竟能干得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 他们谋害的何止是一国之帝后,更是他们血溶于水的亲人啊。 她直到现在依然没有缓过劲来。只是本能的在心中放出复仇的宣言。 即便自己看过许多话本子和历史演义,也无法想象这一幕会发生在自家身上。 而马湘云,她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现在,马湘云又因何会在北汉,还毫无预兆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也不怪马馥雅,也实在是难为她了。马馥雅一夕之间经历翻天覆地的变故,紧接着便是大逃亡。若不是因缘际会地遇上蜀国前太子孟祈佑,得了对方鼎力相助,就凭她一个人带着受伤的花公公,也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 接下来她三人便是专门挑人迹罕至的偏僻小路,一路上都在尽量避着人走。 虽然途中也曾依稀听说北汉太子成婚了,但并不真切。不过当时她也顾不得想上许多,只第一时间想到要去找刘连城。 马馥雅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心绪一时起伏不定,而湘云也不打扰她,静静地看着她。 一时之间,两人相顾无言。 直到湘云主动开口,才打破了沉谧而略显诡异的气氛。 …… “是我。”湘云似是迟疑了一下,接着又用叹息的口吻,欲语还休道:“我的馥雅妹妹……” 马馥雅闻言方从回忆中惊醒,她这才仔细观察着湘云,发现多日不见,湘云愈发清瘦,更显出尘,而且,再看湘云的打扮,已然是妇人妆扮!稍作联想 ,她才反应过来,昔日的堂姐已经得偿所愿,嫁给了她视为朋友的刘连城,那个曾经想要娶她的男人。 思及此,她心中的愤懑之情奇迹般地暂时消褪了,反倒不自觉生出几分愧疚。 虽然她自认和刘连城之间光明正大,且事无不可对人言,却还是愧疚了。她甚至在怀疑此次前来找刘连城帮忙是否是正确之举了。 只得干巴巴地喊了一句:“……堂姐。” “怎么,如今馥雅也变得和湘云生疏起来了吗?”湘云有些惆怅地轻声呢喃道。 馥雅本来不知如何面对,听湘云这样说,方才一时被压制住的,失恃失怙之痛,亡国流离之恨,顿时被点燃了! “堂姐,我如今再叫你一声堂姐,还是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我马馥雅自认为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们一家的事,你们为什么要害我父皇母后!” “你以为你们做了这样的事,我还能够对你们笑脸相迎吗?!” 湘云闻言却是浅叹一声,透着无尽的失意与愁苦。 “馥雅……从小你的胆子就很大。但有时候,很多事情,并不是胆大就可以完成的。” “你说什么?” 湘云上前,凑在马馥雅耳畔幽幽地说道: “你还应该小心一点。” 马馥雅闻言,心里一个咯噔,立时向后连退几步道:“……马湘云,你……你想对我赶尽杀绝吗?!” “哦?原来馥雅也是这么想的,果真不愧是他喜欢的女人么……” “什……什么……” 湘云突然冲马馥雅一笑:“因为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刘连城吗? “想必你已经想到了,是了,就是他,我的好夫君刘连城啊。” “他……你……我……”,马馥雅顿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眼见湘云边说便向她走来,只得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他无时无刻不在强调湘云,说湘云是蛇蝎心肠的女子呢。” “什么!”马馥雅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温文尔雅的刘连城也会对一女子恶言相向,“他……他怎会如此……” “湘云虽然不是好人,但自认为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却这么一直一直诉说着湘云的不堪,说得湘云都快要相信自己真是那样的人了……” 眼见着马馥雅下意识地随着湘云迎向她的步伐而不断后退。湘云依旧一句一顿地迈开步伐,同时轻声慢语地诉说着。 “可是馥雅,我还是想尽办法来先他见你一面。不如你来猜猜看,我想对你做些什么?”语毕,她顺势停下了脚步。此时,她离马馥雅已然很近了。 马馥雅虽然后来一度没有吭声,但精神一直没有懈怠。在听到湘云这“不怀好意”的话语后,双手已经借着有些宽大袖口遮掩,紧紧握住了防身用的小刀。 见马馥雅并不答她的话,只是神色有些紧张及复杂的看着自己。湘云好似面带不解地看了看她,随即又漫不经心的迈开步子,向马馥雅走去。 “馥雅妹妹为什么不猜呢?” “你……你别过来!”马馥雅说着便从袖里取出一把小刀,握在手里,对着湘云。 湘云见状,顺着她意,不再继续走近,只是一个劲地盯着马馥雅手中的那把刀,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下一秒眼眶便显而易见的变红了,隐有泪光点缀其中。 “怎么,馥雅是认为湘云会害你吗?” 马馥雅闻言持刀的手有些颤抖,只在心中想到,她的父皇母后也从未想过他们会被马湘云一家所害!可结果呢?……看样子她这一趟是来错了,马湘云要借机除掉我吗? 虽然马馥雅心中想了很多,但表面上却是默然以对。 湘云却是不管不顾,继续说道: “他若对我没有半点仁慈,我不会这样做;他若垂怜于我,我也不会这样做。你道这是为何?” “因为……因为你爱连城。” “……连城?不,不对。这与他本来没有任何关系。” “因为你我毕竟是姐妹啊。” “我本来以为我还有机会,认为他娶得不过是一个占了公主身份的女人,而你正好是。” “我……” “可是连城却是真的喜欢你的。” “而这份喜欢本不应该让我如此不适。” “可谁让我已经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他却……” “呵呵,你可知道,他对我都做了什么。” “他让我知道了,我之前不过是活在梦中,即便是现在,还在噩梦中挣扎。” “因此上天惩罚我了,因为我对嫁给他的喜悦大过了对你的担心。” “不过,一步错,不是步步错的借口。” “你我毕竟姐妹一场。” “所以,我会帮你的。” 马馥雅被湘云的一番话狂轰乱炸,此时已经心生退意。 手无意识地把持那把防身用的小刀,一步步往后退,湘云却一步步迎向她。 下一秒,恍然间,持刀的手被湘云握住了,下意识挣脱却挣扎不开,湘云的手很稳。她当下就是一惊,不明白湘云想要干什么,心中刚生不好的预感,却见湘云那如莲一般的脸庞上笼起丝丝缕缕的哀愁,语气也有点戚戚然:“原来馥雅妹妹想要杀我呢!” “不……不是……” 想她马馥雅这一辈子从来都是在治病救人,连无意中踩死一只蚂蚁都内疚不已。刚才只是一时情急,如今却道自己方才真是鬼迷心窍。 是了,如今看来,湘云不仅没有对不起她,民间所谓父债子偿,但她从来都认为冤有头,债有主。罪不及子孙。 而且恐怕还是自己对不起湘云。 大脑还在一堆乱麻中,却突然听到刀刺入人体的声音。。 难道是!马馥雅震惊地瞪大双眼。 湘云本来有些虚弱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她握着马馥雅的手,将她手中的刀刺入了自己的体内。 一滴一滴地血珠儿汇集成流,坠落于地。 来不及思考,马馥雅的身体已经本能的做出了回应。她倏地抽出已经刺入其中的刀来,扔得远远的。 “湘云!湘云你没事吧。” “馥雅,那应该是你身上唯一的一把刀了吧?” “扔掉了,以后拿什么来保护你自己呢?” “不怕我对你不利?” “不,不会的。” “湘云你别说话了。” 看着湘云的伤势好像很重,马馥雅一时也忘记了自己是一名医者的事实。 只是按着湘云的伤口。 要带她去医治。 湘云不愿,你来我往之间,不免在外人眼里显得有几分争执推搡之态。 至少在刘连城眼里是这样的。 尤其是不经意一扫,发现沾染在土地上那殷红的血,一下子仿佛触及到了什么棱角,顿时理智全无。 他几步上前,行动先于思考,便是狠狠地推了一把湘云。 湘云如他所愿,因为摔到在地,而顺势与马馥雅分开。伤口失去了按压,又有鲜血从中流淌,只是被深黑色的斗篷给遮掩住了痕迹。 马馥雅顾不得与连城寒暄,见湘云被推倒,就要去扶她,却被刘连城拉着,又离远了些。好像湘云是什么洪水猛兽般。 “刘连城,你干什么!湘云……” “馥雅,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刘连城,你赶紧带湘云回宫去……” “馥雅,你和我一起回宫吧!” “什么!”马馥雅方才已经下定决心,放弃寻找刘连城帮助了,而是打算答应孟祈佑的邀请。 毕竟,虽然现在她和湘云的立场是敌对的,但是,此前她已经知道湘云是无辜的了,又怎有脸面借着她夫君之手,对付她的父兄,断她后路呢。 而且,刚刚一看,刘连城的确对湘云态度很是恶劣,一点没有印象中温润如玉的模样,可是却对她嘘寒问暖。 想到这,她便下定决心,不管刘连城如何劝说她留下来,她都坚定的拒绝了。 最后,刘连城到底拿马馥雅没办法,也不愿勉强,便也不再劝说,打算多派一些精锐部队来暗中护着马馥雅。 摆脱了刘连城的马馥雅,又来到早已经重新站于一处的湘云身旁。 此时她只觉得脸上烧得慌,被湘云一点拨,她才不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刘连城对她只是君子之交。 “湘云,你还好吗?” “我还好啊,馥雅。” “那我扶着你,先去找个地方包扎一下伤口吧。” 湘云闻言看了看不远处的刘连城,刘连城的视线本来胶着在馥雅身上,这时察觉到湘云的目光,与之四目相对而有些愕然,下一秒,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好像厌恶般的别开了眼,连马馥雅都不看了。 馥雅也注意到了湘云的视线,以为她是心中有所顾忌。 “没事的,湘云,身子要紧,若不是我出来的匆忙,我也可替你包扎。” 湘云乖巧的点头,却在马馥雅没注意的时刻,一记手刀,就朝她劈了过去。 在她眩晕之际,附在她耳边说道:“我说过,要帮你的啊。” 然后,马馥雅成功的晕倒了,滑倒在她怀里,湘云便也接住了她。 可是这一场景,落到听到动静,才将视线转回来的刘连城眼中,了不得了了。 他忙不迭奔过来,就将马馥雅抱到怀里,仔细观察,发现她呼吸尚且有规律后,才开始质问湘云。 “你到底对馥雅做了什么!” “显而易见,殿下,我将馥雅打晕了。” “你!你果真不出我所料,真是恶毒!你!你……” 她竟然噗嗤一声笑了:“殿下,现在不是与我这个恶毒女人计较的时候,馥雅这会受伤了,还是尽快回宫去医治吧。” 刘连城闻言也顾不得其它许多,,随即二话不说地撇下湘云,抱起被打晕的馥雅,就是健步如飞地朝林口方向走去,那里停着一辆因听闻马馥雅消息而准备好的舒适马车。 刘连城走了几步,又突然顿住了。背对着湘云沉声说道“马湘云,你好自为之。” 湘云一愣,随后便是一笑:“好~湘云也祝殿下得偿所愿。” …… 等人都走后,湘云才吐了一口压抑许久的血。 【没想到原主对刘连城的情感这么深。也是,可以为之生为之死,我的确不该怀疑她的爱的衷心。但是,可惜就可惜在,原主唯一的心愿是获得刘连城的爱,并不是大无私的。】 她暂时不想回去,便躺下,让系统帮她放风。 过了许久,来了一个人,系统早就勘测他了,不过没有出声。便任由对方将湘云带走。 来人正是闲极无聊,过来看看马馥雅情况如何的孟祈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