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鹭低估傍晚这一天雾最浓时的浓烈程度。野外路不平,车也不好拉,她在浓雾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找到自己栖身的大石台已经是半个多时辰之后了。正好雾开始变淡,谢鹭顾不得休息,气不喘匀就去卸车搬货。
谢鹭最开心的就是找到了个铜盆。虽然底部凹了一块,并不影响用。到时舀了溪水坐火上烧开了仔细刷刷,洗脸洗澡洗衣服都可以。还有这个木匠工盒。不知道它待在那灰厚一指的木架上多少年了,里面的钉子、小锯、凿子啥的很多锈到不能用了,但总有些还能救,在石头上磨磨,能凑合一段日子。她放下盒子,又从车上抱下了一个脱漆的衣箱。
衣相外箍的藤条已经断裂脱开,表面蒙了厚灰。谢鹭在找到它时,打开来看过一眼。她前日探索周围到了迷雾森林,在周围捡到一些柔软的长叶。现在拿了几片握成一束,做成个简易的掸子,尽量把衣箱上的灰掸掉。
把能扫掉的灰都扫了,谢鹭小心地掀开箱盖,定睛一看大喜过望。之前在那破房里光线昏暗看不大清,果然是卷叠好的素布。她赶忙捧起素布展开细看,没有破洞也没有发霉,就是放得太久有股酸味。更妙的是素布下面还有件淡青粗布长袍,干干净净的,洗一洗就能穿。
这些东西大振谢鹭精神。要搁在她活着的时候,这些被人丢弃的衣物、锈蚀的工具,都不会出现在她眼前。而此时,这些东西就是她还能像个人一样在这东莱阴间把日子过下去的基础。那么基础中的基础就是:洗澡。
衣袍上脏污得已经看不出白色本色,身上和头发汗渍灰尘,都到了不可忍的地步。今晚一定要借凹铜盆的东风,洗一个清澈溪水澡!
谢鹭凑活吃了根昨天烤好的玉米对付了晚饭,然后抱着素布衣服铜盆就去了溪边。雾越来越淡,眼前世界就随之清爽。谢鹭照旧捡了石头用木刀刨坑,起了火。又拿几块四方的石块当柱架在坑上。铜盆先在溪水里粗洗一遍,再舀上半盆水架火坑上煮着。
趁水煮着,谢鹭又去玉米地那边仔细摸了一回。如今她知道田里那些不认识的作物都是有主的,便不动拿来尝尝的心思。玉米嘛,反正已经吃开了头,继续记账到时候赔给裁缝就是。但是光吃玉米太腻了,她想来找点野菜吃。在始山,种粮食的田附近一般是有野菜的。果然,在离玉米地不远的荒地谢鹭找到了几株野蒜。
蒜叶已经枯黄,了无生机地耷拉在泥土上。谢鹭拽住枯叶用力拉扯,扯出了蒜根。蒜根干瘪不饱满,果然是野蒜,好在还能吃,也算是意外之喜了。连吃了几天烤玉米的谢鹭迫不及待地把蒜皮连泥土剥下,掰下一个蒜瓣就往嘴里丢。
“哗……辣……够味!”谢鹭连嚼带咽,辣得痛快,开心自语道:“太辣了,等会烤着吃。”地里野蒜零星乱长,本来也没有几个,她便扯了三头兜在衣服里跑回溪边。
铜盆里的水已经咕嘟嘟翻腾了。谢鹭把那件捡来的青布粗衣袍丢进沸水里,用树枝搅动着煮了一会,然后用素布包了手,端起铜盆连衣带水泼进溪里。
湿衣在溪里抖搂了两下,捞出来拧干,晾在火坑边用树枝做的粗陋衣架上。谢鹭完成第一件大事,站起身四下张望,确认周围无鬼无妖更不可能有人。
准备洗澡。
夜已深沉。雾到了一日中最稀薄之时,偶尔有丝缕飘过眼前,挡不住头顶上的朗月繁星。谢鹭又盛了一盆水架火上热着,从外袍开始脱掉自己所有衣物。
如果算上生前,这是谢鹭被何易晞俘虏以来第一次不着片缕。修长的小腿大腿因习武肌肉结实,紧致的肩背胸前都有纵横结疤的鞭痕。何易晞下令打的几十鞭子下手并不重,已经在退痕迹,但她脖子上的伤口按压还会刺痛。疤没有结完。
死了,身体也会愈合伤口。这是谢鹭一直迷惑之事。不过现在,首要大事是洗澡。
谢鹭端起温热的铜盆。温水从头而下,给谢鹭带来温暖又迅速从她身体里剥离出更多温暖,好像虚梦一场。谢鹭打了个寒颤,发现自己不可能在这秋天深夜里光着身子等待第二盆水烧温。她只能直接用铜盆舀水,不敢停歇地当头浇下,让身体没有反应的间隙。牙齿最先感受到寒冷,格格作响要向其他姐妹告密,谢鹭赶紧咬死牙关,不让它通风报信。
几盆水过后,长发和身体总算冲洗干净,谢鹭甩开铜盆,揪起素布裹紧在身,冲去火坑边躺倒。她哆哆嗦嗦地擦净头发和身上水珠,急迫地贪取火苗的暖意。好容易烘干身体和最近头皮的发根,她喘匀气来,拾起之前兜来的三头大蒜,把它们埋进灰里。她把素布沿着腰背绕了几圈扎紧,捡回铜盆把换下来的衣服一件件洗净,一齐晾在火边。
火苗噼啵作响,大蒜的香气开始溢出。谢鹭扒拉出烤好的大蒜,一片片剥开吃了。食物的香气从内而外灌得她暖洋四溢。头发和四肢在逃离寒冷后,清净干爽的舒适开始回馈困意。她挑了两指燃净冷却的草木灰,抹在颈上被湿润的伤口上。些许刺痛裹着疲倦把她掀翻,睡熟在这鬼域溪边的火坑旁。
第二日清晨,谢鹭特意挑雾最浓时出行,来锻炼自己认路。当她磕绊踏上第一块街砖,雾气开散,已经能看见流景温汤的轮廓。这一大早,还不光谢鹭溜达。
唐书和裁缝,两人对坐,当街烤红薯。
炭炉火旺,红薯滋滋作响,散出诱人香气。谢鹭没有吃早饭,闻着有点抵挡不住。裁缝拿着蒲扇专心扇火。唐书眼尖,看见在雾中踌躇的谢鹭。她主动挥手,招呼道:“谢姑娘,你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