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伙计说府城来了一个朝奉,派头不小,陈时勉便迎了出来,但故意慢悠悠地过来,他店里还有铜货,盛泽是一个中转站,虽然盛泽是个镇,但繁华程度直追吴江县城,各种货物都有。
陈时勉原本也有客户,但是崇祯十三年的水灾,使得灾区盛泽的水陆、陆路都受到影响,尤其运河水路,黄巡抚下令,禁止商民通行,一切以官府赈灾、运粮为要,所以他还是想谈谈的,既然派头不小,肯定是来谈大生意的。
转过照壁,来到前店房间,陈时勉一抬眼,就见一个穿着体面的年轻人和中年人,坐着的年轻人还不怎么老成,心下便存了失望和轻视,拱手坐下,也不看茶,又见此晚辈穿着体面,举止优雅地在读一本《红楼梦》,陈时勉干咳道:“足下要什么货源?怎么不叫牙行告知老夫一声呢?”
“陈朝奉体谅,牙行两边转手,都要盘利,我有些信不过,不如亲自过来。”杨川观察着他的脸色。
“倒是勤俭,足下贵姓?莫非也是徽州人么?”陈时勉有了一分好感,勤俭钻研,正是他们徽州人普遍的品质。
富商做生意,很多得找牙行,由于人生地不熟。有的不想花钱,就只能自己去。
“免贵姓杨,不是徽州人,但也识得几个同行,乘过汪然明的不系园,也在阊门益美店采办过,当今应天黄巡抚,亦是杨某的客户,今天此来,是向陈朝奉问些铜货……”杨川笑眯眯的,他说的几乎没有假话。
然而陈时勉听在耳朵里,便有几分危言耸听了。
汪然明是徽州屈指可数的大富商,与名士、名妓、高僧、美女携游,陈时勉万万比不上,且这后生还说巡抚都是他客户,未免夸大其词了!
“咳咳……”陈时勉并不相信:“存货是有一些的,但陈某不缺转手的,就看谁的出价高,杨朝奉能给多大的价格?”
“按市价,五分银子一斤。”
陈时勉摇摇头,端茶送客,杨川毫不犹豫地站起,何老三呆了一下,也赶忙变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忽然觉着,跟了杨川这个有钱的,真是走到哪儿都有点快感。
当时富商喜欢附庸风雅,也有真正风雅的,琴棋书画是装逼必备,杨川这么做,也是为了更好交流,增加压价筹码,他断定天灾影响,其他客商的价格也不会高,他给个市场价,已经是很好了,他可不想吃大亏。
古代做生意是很艰难的,尤其是长途运输,不仅有生命危险,而且,运输过程的花费,就是在增加转手者的成本。
而此刻,运输过程出了问题,就成了杨川拒绝高价的筹码。
一步,两步,三步……眼看杨川快要跨出门槛,陈时勉忽然伸手道:“杨朝奉等等,你能要多少?若是要得多些,陈某能给个市价。”
“一千斤,五十两。”
一笔生意就这样谈妥了,陈时勉摇头道:“杨朝奉真是沉得住气,不知是府城哪个店面的?”
“杨柳斋。”
陈时勉默然半晌,更加惊叹地看了杨川几眼:“大名鼎鼎,我听几位书商提起过,想必就是杨川阁下了,若还要大单,请还来这里买。”
杨川吩咐何老三雇了埠头的船夫、挑夫,因为水灾使得盛泽失去了大批商品购买者,船家也正缺客人,杨川判断此时的价钱压得低,当天就出了盛泽镇,乘船去吴江。
柳如是的借据,有几张就是吴江知县的,他准备去还了。
何老三贵在老实和有力气,没出大差错,虽然他连假钱也分辨不出来,但那些可以学,是见识的原因,杨川出来就正式雇佣了他,签订了字据并画押,一人一份。
……
十几辆二轮驴车行驶在通往运河埠头的路上,车夫娴熟地驾驶着驴子,杨川悠然地当先骑着骡子,何老三走路,帮着看管,不时陶醉地抽一口烟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