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沼同嘉兰和善礼禀报了郑宣行的回复,嘉兰只略点了点头,善礼却有些疑惑。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这郑宣行是个什么人物。 “阿姐,这人是谁呀?我瞧他青布袍子,莫不是个管事?”善礼琢磨了一下。毕竟这望日山可不是谁都能进的。望日山能上山之处都有北衙禁军重兵把守,就连夏时、湖沼这样的侍从,都有通行的腰牌。若是没了这块刻着名字和府邸的腰牌,除非皇上本人,否则就算是皇子也是不得进的。 “大约是个管事吧。”嘉兰不甚在意道:“回头有人把画送来你这儿,你也记得让我瞧一眼。”她虽则猜测郑宣行多半是因着阴城大长公主的缘故才能来这望日山,但是并无兴趣多想。不过,郑宣行有把自己的画作为谢礼的勇气,倒让她有些好奇。 善礼不是个心思重的,他一见嘉兰不甚在意,便即刻将郑宣行抛之脑后。一下山,就探头探脑地去找冯六郎和陈七郎。冯六郎和陈七郎倒真像跟他约好了似的,就等在北衙禁军严密看守之外。一看到善礼,两人两样放光,先向他们行礼,然后才拼命地向善礼招招手示意。 “不拘着你,你去吧。只是记着别玩疯了,让侍卫难找。”嘉兰叮嘱道。顾家那儿蒋善仁自然会全礼,她去也不过是小女儿家交好,并不是代表蒋家,也就没有非要蒋善礼去的必要。至于顾九郎,嘉兰也是知道的,也不会勉强善礼非要带着他玩儿。个人有个人的玩法,如此罢了。 “诶——!”善礼欢快地应了,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善礼的亲卫都是蒋府一等一忠心的人,他们跟得紧,嘉兰倒也不慌。何况,兴许是先前流匪突起的事故,这一次的重九节,望日山下的向阳坡上,北衙禁军巡逻的人格外的多。他们一身玄衣银甲,在普通百姓里显得分外显眼。 “你一路过来,是不是也觉得今时不同以往?”就连顾蒲月见了嘉兰,也忍不住道:“多谢你来,不然我连话也不好说了。”顾家本来就规矩大,没什么欢声笑语的,北衙禁军无疑加重了这一层压抑。 “只是忧心流匪,其实无什大碍的。”嘉兰宽慰道:“你们今日吃的花糕可是新鲜样式?前儿南州传来的九层塔式,你们试过了吗?”她一边笑问,一边让夏时把特地为顾蒲月准备的食盒打开,露出里面精致小巧的一个宝塔花糕来。 “就属你精心。”蒲月忍不住叹道,复尔又无奈一笑:“我们哪年不一样呢?”她自嘲地看向了顾家在的亭子,那里头,还坐着她的父亲,正带着顾家人一丝不苟地按照重九节的传统尝花糕、品菊花酒,连一丝错也不得出。 被顾老夫人养大的顾蒲月,当真是顾府的一个特例。 “诶?倒没瞧见你家九郎。”嘉兰扫了眼顾家众人,立时就发现了与常年不同之处。顾九郎是顾蒲月的胞弟,当年顾夫人生顾九郎难产而亡很让人唏嘘不已。顾夫人出自南州杏林世家晏氏,当初就是因为她救了难产的蒋赵氏,这才让蒋顾二家定了姻亲。只可惜医者不能自医,终究是人世无常。 “说来倒是喜事,他学堂里居然有人请他一块儿去玩。我便提前让爹爹许诺叫他出去玩,好在我爹重诺。”顾蒲月没多说她是如何说动顾大人的,不过想来也不简单。这顾大人为人死板,极重规矩,却也是个极重诺的人。顾蒲月如今能和她姐妹们各处两处,就是因为顾老夫人设法让顾大人许下了诺言,许顾蒲月与众不同的自由。 顾蒲月说着尝了口花糕,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嘉兰,这花糕必是你的主意,旁人想不出这样好吃的——”这花糕酸甜可口,软糯却不粘牙,细细品尝,唇齿间还觉清清凉凉一片。 “小孩子能一块儿玩,自然是喜事。”嘉兰见她爱吃,也很是高兴,把食盒往她那儿推了推:“若是合你口味,那就多吃些。顾叔叔那儿,我也有着人送。九郎那份,我也帮他留着呢。” “你还能有几份留着呢。”蒲月闻言笑道:“你瞧着,一会那儿礼毕,可就有不少人等着你这花糕了。五娘她们,可都是盼得紧。”她说罢,悄悄指了指站在那处亭子里的几个姊妹。 果然,那几个女孩子里,就有那小的眼巴巴地看过来,露出垂涎向往的神色。除了其中年长的那个,对这里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四娘,还是那样的性子。”蒲月微微一笑,心满意足地捏了花糕放入口中:“偏还躲着不叫我们知道她就爱那甜滋滋软软糯糯的糕点,可惜了你的花糕,怕是都要叫五娘那几个小的大快朵颐了。” 这顾蒲荔,嘉兰也是知道的,标准的女德女戒教导之下的闺秀。嘉兰也笑,让夏时将花糕分拣出来,放在鱼丽摆好的盘子里,鱼丽回头要送到蒋家主亭去。这是嘉兰备的私礼,也就无需那么正式。 “说得像蒲月姐姐你不爱一样。”嘉兰笑道,顾蒲月唇角一勾,坦然自得:“我?自然是爱的。这有甚好避讳的?不过是糕点罢了。”说着,她又吃了一片。 她吃的实在是太香,那沉醉其中的模样,活脱脱是另一个嘉竹。顾蒲月却又显然与嘉竹不同,她姿态极优雅端庄,举手投足间都浸透着顾家刻在骨子里的规矩。可在这优雅端庄的姿态之下,却有一种别样的风韵。这风韵打破了规矩的刻板,让她显得鲜活灵动。 嘉兰想到顾蒲月和蒋善仁站在一起的时候,忍不住露出了更深的笑容。惹得顾蒲月好奇地瞧了她一眼:“嘉兰,你在笑什么?且说来听听?” “我笑时日漫漫,我的嫂嫂让我好等呀。”嘉兰微微侧头,莞尔一笑。顾蒲月一愣复一笑,脸上腾升起薄薄的红色:“你呀——非得让九郎来同你辩辩我们昭楚的四书五经,好好磨磨你的性子。” “蒲月姐姐可莫唬我,九郎还不知道哪儿顽呢,哪儿能惦记着四书五经呀。”嘉兰才不以为怵,顾蒲月抿唇而笑,颇有些长姐如母的欣慰:“九郎难得愿意同人出去玩,也不知都在做甚。” “到底是半大的孩子,哪还能没有玩伴呢?”嘉兰宽慰道,顾湍榕和蒋善礼的确是全然不同的人,不过蒋嘉兰并不会觉得蒋善礼的性子就是好的,而顾湍榕的便不好。在她眼里,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罢了。 “就是不知道……” “啪——”顾蒲月话音还未落,忽地便被瓷盘碎裂的声音打断。众人都愕然地随声音看去,只见鱼丽跌跌撞撞地走进亭中,竟是站立不稳,伸手撑着桌面时打碎了一个瓷盘。 “你这是怎么了?”顾蒲月眉头微蹙,语气不善。鱼丽脸色煞白,想要开口,却牙齿打着颤,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气氛顿时就凝重了起来。就连亭外看护的蒋府亲卫,也更为警惕地环顾四周。 “你方才不是去送花糕么?可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嘉兰声音柔和而轻缓,她朝夏时示意,夏时会意,端了水拿了帕子来,轻轻地拉起了鱼丽的手。鱼丽猛地一抖,仿佛才回过神来一般,砰地就跪在了地上。 地上还有瓷盘的碎渣,周遭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这是作甚?”顾蒲月虽然不喜欢鱼丽的做派,可也不是心肠冷硬的人,一见她跪在碎渣上,也有些急了。嘉兰也不大喜欢鱼丽,不过她还是让夏时去扶鱼丽。 鱼丽死死地攥着夏时的手腕,颤抖着说道:“姑娘……姑娘……九……九少爷……” 她实在是太胆怯了,一看到顾蒲月腾地站了起来,就吓得啪地又跪了下去。她力道不小,若不是芒种及时扶着夏时,她差点把夏时也拉倒。 “九郎如何?”顾蒲月一字一句地问道,声音极为肃然。 “九……九少爷……姑娘,姑娘您……救救他……!”鱼丽仿佛是从牙缝里憋出的这几个字,可说出这几个字之后,她仿佛忽地开窍了,一把甩开夏时的手,猛地包住了顾蒲月的腿:“姑娘!姑娘!您救救他!快救救他!” 她说罢,激烈而压抑的情绪如山洪找到了泄口,霎时便已哽咽道不能言语。 顾蒲月被鱼丽的情绪激得后退了几步。鱼丽是个极怯弱的人,可也从未像今日这般。她到底在送花糕的途中听到了什么?顾湍榕又究竟遇到了何等能叫鱼丽如此大惊失色的事…… 嘉兰已不敢多想。她立马握住了顾蒲月的手,声音清晰而坚定:“蒲月姐姐,现在鱼丽说不清遇到了何事,我们不便声张。”顾蒲月长吸了一口气,瞥了眼顾家主亭。顾蒲荔坐在晦暗不明的一角,慢而端庄的品着茶。她和顾蒲月的视线相交,依旧熟视无睹。倒是五娘她们,已有些好奇地看了过来。 “怎么做事的!如此着急忙慌,丢了顾家的体面。”顾蒲月故意厉声道,她并不想让主亭的人知道实情。嘉兰会意,马上跟到:“姐姐莫气,出了这样的事,也不全怪她——” “也是婢子不当心,才没留神撞到了鱼丽妹妹,这才叫鱼丽妹妹撞碎了碗。”夏时适时地接上了嘉兰的话,且一边说,一边和芒种一起,强制地把鱼丽扶了起来。 “夏间,你去跟顾世伯禀明此事,叫他不要忧心,我也跟蒲月姐姐出去走走。”嘉兰沉稳地吩咐道。此时,她已经能鲜明地感受到顾蒲月的手在微微地颤抖。顾蒲月握着她的力道极大,嘉兰的手被捏得已经很疼,她却没有吭声。 “你别慌,且放宽心。”嘉兰温声细语地安慰鱼丽,又让夏时取了自己的披风来,给鱼丽披上。鱼丽被裹在大氅里,心神仿佛镇定了些。嘉兰又让人为她倒了杯茶,叫她捧在手心。鱼丽颤颤巍巍地接过了茶盏,握着茶盏的手抖得极厉害。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