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他射出连珠箭时的凌冽肃杀,此时的萧石头就好像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耕种少年。粗布麻衣,背上的箩筐如同生活的重担一般压弯了他的脊梁。他微微弯腰,以显恭敬。 “诶——”嘉竹下意识地就想要说些什么,嘉梅却已经说在了她的前头:“既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农人,问清楚就罢了。”她这话一说,嘉竹立刻就不说话了——她明白,嘉梅是不想让大大长公主知道她们认识萧石头。 嘉兰的视线多放在了萧石头身上一会儿。他虽然粗布麻衣,但是衣服干净整齐,也没有破落裸露的地方,是常清洗缝补过的。又虽弯腰,可瞧上去既不颓唐也不惶恐,就如同只是弯腰取物一般自然。他背上的确背着一筐竹子——嘉兰定睛瞧了瞧,心中有些疑惑。她知道能削竹为箭,但是她到底不是习武之人,并不知道做竹箭有没有什么额外的要求,又或者需要哪一段竹子。 嘉竹倒是知道的非常清楚,此时她也已经看出来了。嘉兰看了嘉竹一眼,心中有所猜测。嘉竹意识到自家二姐在看自己,一乐,古灵精怪地眨巴着眼睛。她们姐妹自小一起长大,这些小神态哪还有读不懂的。嘉竹已经知道嘉兰的疑惑,而且也已经给出答案——他背篓里的竹子,的确可以用来做箭。 她们会如此想,是因为早先见识过萧石头的箭术。但侍卫毕竟没有,因而也未曾往这一处想。待到他们核实萧石头确实获准在这里砍竹子之后,便放了他走。 “万万没想到,普济寺这等清雅处,也会有焚琴煮鹤的举止,惊扰郡主和诸位姑娘了。”添花啧啧称了一句奇,向她们赔礼。嘉梅并不多加附和:“或许是伐竹作碗,又或许是添一样竹子做成的家具,不过为生计所迫罢了。”她随口带过了这个话题。 萧石头不过一个不能再小的插曲,嘉梅顺其自然地带过这个话题,添花自然也就顺势而为了。 不过,嘉兰对普济寺的地形了然于心。这片小竹林处在阿耨达池和山峰交汇之处,只有面向具德亭这一个出口。萧石头该是早已在竹林中,听到了她们那番话。只是因为并非密谋,所以添花也就没有详查。 萧石头倒也机敏。他背着箩筐,很难不发出声响。与其在竹林中被侍卫发现,不如自己主动走出来为好。 嘉兰心下一思量,有些好奇又有些感慨。 “……烦请三姑娘指教,这都城近郊,还有什么值得入画的地方么?”嘉兰正分心想着萧石头的事,冷不丁被添花一问,先下意识地一笑。这时候,众人正闲聊到此处风景,嘉兰一时没回过神来。嘉梅于是不动声色地命使女给她端茶,嘉兰顺势接过了茶,已然回过神来。 “都城近郊么,普济寺后的灵鹫峰就是盛景。山脚、山腰和山顶,皆可入画。”嘉兰遥遥一指。“三姑娘还上过灵鹫峰顶?”添花些微有些惊诧。嘉兰遗憾地摇了摇头:“我未曾上过,不过从我二舅舅那儿听来的。” 钱明益有两个嫡子一个嫡女,嫡长子钱朝印入朝为官,如鱼得水。嫡次子钱朝游四方讲学,醉情山水。嫡女就是嘉兰之母蒋钱氏。 “真是可惜了,美景未曾入您的画。”添花显得颇为遗憾,嘉兰笑看了她一眼:“姑姑见过我的画?”按理,嘉兰的画除了署名为“空谷居士”的画作,其余很少外流,除非是极亲近或极权贵之人。虽说阴城大长公主算得上极权贵,但她离都城五年,嘉兰渐有声名的时候可就是这近五年,也并未给阴城大长公主画作。 嘉兰这一问,也是嘉梅等人狐疑之处。此时,众人都看着添花。添花不显惊慌,平常笑道:“郑公子醉心书画,曾在友人家中见过,同大长公主提了提。大长公主这才知道,原来是三姑娘所画。” “这郑公子可真是结交甚广。”嘉梅慢悠悠地抿了口茶。“郑公子乃是阴城的皇商之子,确然见多识广。”添花解释道。“哦?皇商啊。”顾蒲月抿唇一笑,她这一笑,颇有轻忽之意。士农工商,就算是皇商,那也是下等户籍,这对世家贵胄来说,都是寻常道理。顾蒲月尤其是耕读世家,比嘉梅等姐妹更不待见商户。 “郑公子在阴城时有所功绩,已经脱了商籍了。”添花对顾蒲月的态度不以为异,解释的很是耐心。 “何等功绩?”嘉梅仿佛来了兴趣,略微一挑眉,笑问。添花看了嘉兰和嘉竹一眼,嘉兰端方而笑,嘉竹先前还认真听着,喜爱的糕点一来,她就一门心思吃着糕点,两人都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这个婢子也不清楚。”添花歉疚地福了福:“若是下回郑公子有幸能向三姑娘讨教一二,三姑娘倒可亲自问问。”添花说话,皆是在贬低郑宣行而捧高蒋嘉兰。若是稍稍得意些,怕当场就要矜持应下了。 嘉兰不过偏头一笑:“他的画具和我不一样,恕难指教。”她的神色在坦然之中又隐隐透着几分狷介,几分不屑与伍的骄傲。 这哪里是在说画具,分明是在说她瞧不上他!添花一噎,笑意收敛。这个蒋嘉兰,平素一副温和无害人人可欺的模样,可真锋利起来,她的两个姐妹都要甘拜下风。 “姑娘说的在理。”添花只能退一步,好给自己台阶下。嘉兰此时又温和了起来:“真要说指教,还是得找我二舅舅和外祖父才是。我一个小姑娘,不过是爹娘宠几句、婶娘们疼几句、姐妹们夸几句、婢子们捧几句罢了。哪儿当得了真?” 她一进一退,一紧一缓,当真是张弛有度,让人不得不服。 “远远瞧着你们美人如云,好山色配着,好看得紧。”阴城大长公主款款而来,把自己使女从四位姑娘之中解放了出来。 阴城大长公主一看添花的脸色便知她恐怕没落着什么好。阴城大长公主也不恼,她反而笑容满面,看看这个瞧瞧那个,高兴得很。 听添花说完所有事情的原委,阴城大长公主点了点头:“还是世家教养的女儿最为妥当。这画具确然如此麻烦。何况笔从心落,无这打算就无需勉强作画。还是等嘉兰你有这番心思了,再赠画与我吧。” 嘉兰应了。她还有些赌气地想,反正到时候她随便找一幅旧画,阴城大长公主也瞧不出来。 “大长公主。”阴城大长公主还没跟几位姑娘聊上几句,外头就有侍卫来报,却顾忌着几位姑娘在,没有说完。阴城大长公主一挑眉,漫不经心地朝侍卫招了招手。侍卫便小步快跑前来,在添花耳畔细语,再由添花转述给阴城大长公主。 “喔——蒋府来人接了。”阴城大长公主神色未变,仍向她们笑着颔首。添花话说了一长串,阴城大长公主不过说了六个字。她也没什么再留人的心思了。和惠识相谈甚欢以及侍卫禀报之事,已经足够她思虑了。 这时候,时辰自然还早,远没到嘉兰约定之时辰。不过既然阴城大长公主有意放她们走,她们自然乐得谢恩,一齐家去。